中国新诗库-长诗卷//北野的诗

   北野,1965年生,中国作协会员,河北承德人。满族。在《人民文学》《诗刊》《中国作家》《十月》《青年文学》《民族文学》《散文》等发表诗歌、散文、评论等。出版诗集《普通的幸福》《身体史》《分身术》《读唇术》《燕山上》《我的北国》等多部。获“孙犁文学奖”等各级奖励,作品收入多种选本及译为英、法、俄、日等文字。

创作感悟

我把自己当成众生

北野

众生以苦为乐已经成为习俗,因为众生需要社会。而动物们则另有乐趣,它们不需要我们的赏赐,它们以自然世界为心灵安慰,所以天国首先是它们的。我在《马太福音》中看到这些受到怜恤的人:虚心的人、哀恸的人、温柔的人、清心的人、为义受逼迫的人……他们是世上的盐,他们必须被丢在外边,让风吹拂,晒干皴裂,让更多的人践踏,同时接受上帝的教训。生命简单明澈,清亮如水,有结晶之美;实际上我们并不真正了解命运的真谛,我们总是在危险的快乐中忘乎所以,当我们的嘴里爆发出阵阵欢笑,我们的心里依然百味杂陈。

沉溺于伪善的人只知道堕落和自负是一种罪,并不清楚解脱之法;执迷于道德的人以为自己肩负正义或为了上帝的荣誉,和虚无的格瓦拉一起出入同一片丛林。佛陀的方式是默想,耶稣的方式是祷告,而耶稣又说:安静,我不需要语言。可见智者的境界都基本相同,而一个人的思想里却只有自己,如同挂在塔尖的星辰,有高处不胜寒之虞,一旦逃离那一点,你就是流星,而塔消失了,你进入毁灭既进入重生。思想的代价在无名之处。

《吠陀经》《古兰经》《易经》《道德经》《圣经》《奥义书》……是在真理面前醒来的人所写;态度凶恶、背信弃义、杀妻灭子、伤及无辜、累害别人是在命运里迷途的人所为。莎士比亚或迦梨陀娑在浑浑噩噩的沉睡中写下的主观之书,除了教人飘渺的审美和诗歌之外,他们无法让人解脱苦厄;从人类自树顶挪到大地上,从把尾巴卷到腰间直到它消失,我们这幅生活了几千年的肉体像陈旧锈蚀而又斑驳的大钟,任意一阵风雨,都会让它发出痛苦的低鸣。

而人类反复重生,坚持要走到最终,幻想和未来感贯穿其间,上帝创造了农民、工匠、小偷、傻子和乐师、妓女和渔夫、贱民和享乐者,上帝又创造了一些疯疯癫癫的诗人做信徒,他们游走其中,胡言乱语,不断制造迷津,用以引诱那些命运里的迷信之徒。当一个人达到完美(这也是一种引诱)——在十四岁性成熟之后,人类遵从上帝之意开始复制自己,我们从此迈上了创造历史、享受现实和进入未来的漫长之旅。

看来上帝并不反对性和生育。连耶稣也不反对(耶稣不生子女,他生门徒),佛陀甚至因感谢供养而赞美施主。否则这动辄数千年的人类发展重任我们无法完成,只是它需要被注入节奏和秩序,人类生活才显得井然有序,不至沦入滥觞之境。所以伪君子和清教徒也肩负使命,虽然他们总是矛盾(所以陀思妥耶夫斯基说:道学家总是些不幸的人!),而诗人一直在其中扮演着另一种角色——为其不断称颂和赞美,并用想像为人类构筑一所永久的居住之地。

为此诗人命运尴尬,并不被上帝列为门徒——“上帝死了”,就是诗人对上帝的诅咒之语。耶稣和佛陀的途径都是通过“爱”吸引穷人,但它却对富人的财产形成威胁,因为“爱”显示了现实有所不公。而孔子和老庄几乎都是通过“仁”让更多的人变得愚钝,让更少的人用尽贪心;只有柏拉图的理想之国才住满了诗人和幽灵,所以那里一片虚无和荒谬。而在今天,当我明白了上帝的真正意图,我对生活依然痴心不改,但我对自己却信心全无。

其实我们并不是特别渴望奇迹。我们只是需要在一定的范围内,享受安静、觉知、智慧和理解;像一个苍老的渔夫,碰到一块石头,就慢慢地站上去,然后撒网,他撒网的地方,也许是人群,也许是我们常见的那种大街,或是时间中的任何一个渊潭,他都会网网有鱼,从不落空。幸福意味着永恒,而永恒需要时间和耐心。有时幸福又是一种象征,为了幸福的存在,其它许多东西都需要付出牺牲,这是创造幸福的必要条件。有福的人所获得的赞美只有时间才能予以确认,甚至连幸福本身也无法说出这个秘密,因为泄密者会被钉死在时间之中,如同希腊人杀死苏格拉底,如同犹大出卖了耶稣,每个小人物都可能和珠穆朗玛峰作对,因为渺小的人对高度总有天生的恐惧和仇恨。

不要以为一个受够了苦的人会爱上不幸。不幸只是偶尔发生,只有欢乐才是自然的。疾病总使肉体疼痛,同时迷信又使宗教荒谬,殉道者让信仰变得令人望而生畏,而死亡在战争和灾害面前则像一场梦。此时不幸表现的很真实,即使上帝也无法给予帮助,当不幸的乌云低垂到命运之中,死神在你的身后拉开黑暗的大幕,这时我们没有蜡烛、没有手臂,我们无法逃避也无法帮助自己。上帝是一个陶工,我们被抟造成脆弱的陶器,然后被冶炼、磨砺、敲击、抛弃,破罐子破摔,惊慌的命运之中传出我们破碎的响声。我们有智慧惩罚自己但我们没有能力改变处境,就像我们对错误不能自圆其说对幸福不能完整描述一样,人生的缺陷总使我们有迷惑不解的神秘之处。

总有一天,我们不能再消弭这些忧虑。骆驼在沙漠活蹦乱跳,但却累死于一根稻草;麒麟从不徘徊在大地上,但它却命丧一朵白云;一颗秋风中疲惫不堪的心脏,装满了迅捷又沉默的病菌,疼痛漫延全身的时候,我有一张绝命书,要寄给远方,但远方太远,我命太薄,我扛不住这一再的风吹雨打和命运的锤击。当我悄悄挥别人世的时候,谢天谢地,我终于属于远方了,但远方能扶住我破碎的身影吗?

一个忧郁的人,一个饶舌的人,一个表面安静内心惊慌的人,一个在生活里复制了许多自己却形单影只的人,一个被众人逼迫得终于有了思想的人——而我:已经是一个在诗歌里横下一条心扭曲到底的人。

备选作品

生死书

“明天或来世谁先到达,我们对此一无所知”

肉体余烬尚温,时间衰落无形

而迅雷和曙光,依然令人惊喜,还有那些贪欲

出生不是起点,死亡也不是终点

探索生存的道路,是世上最短的旅程

而死亡还将继续探求它,只是死亡隐形了

其实死亡延续的时间,比人类现世的时间还要长些

只是我们从始至终,对它缺乏必要的了解和描述

我们赋予现在以意义,并留下对来世的憧憬

并不表明我们多么热爱今天

它只是说:我们心中充满恐惧

城市多乱,不比林深,此路迢迢,或者翻山越岭

或者跋山涉水,没有风向仪,似乎也无所谓

身体里安着几千年前的旧山水。半夜里的鸣蝉

突然叫出声来,一片树叶,接住了滑落的星辰

心事寂寥之时,无言安慰;而燕子常新,比人怀旧

寂静时,遥想莲花,像薄暮,柔软、温暖

与四义近,与四德远,与四方界聚合在沉默和虚无中

自性开时,一个人的天堂,既染于夜晚,又染于淤泥

如果你一直生活得像个正人君子,一直耻笑

那些可怜的小人,并习惯了在道德中挑肥拣瘦

弱肉强食,同时特别偏爱别人的秩序

并在其中四处逍遥、洋洋得意

白天看诸神竞技,夜晚进入鬼魂的内心

只有对死亡有所期许的人,才在今天生活得垂头丧气

持久的东西如同幻影。比如真理和梦寐

月亮陷进浮云的城堡之后,从来不曾送回

任意一个殉情者,它让绝命的绳索暂时出现在湖面上

它也让生命的涟漪,突然向你献上思想和幻觉

当死亡来临,来生就打开了它的大地

星座。尘土。另有意外的行走,天空允许

孤寂存在,也允许广大的白云,在其中肆意飞行

我终于在这里成为真实的人,不管我心里

多么用力,改变自己都需要痛苦的过程

以海浪为例:水在虚空中建立的幻影

仍需要用虚空,来支撑它晦涩的屋顶

几千里之外越过塔尖的双手,也无法

捅破这层窗纸。人类中的兄弟是幸福的兄弟

风尘中的女子,都是被爱情俘虏的姐妹

他们要做的事情太多,否认他们的智慧

就等于否认了自己死后的前途

一粒珍珠听到的秘密,和一块石头听到的

秘密,几乎完全相等。而在一座城市之上

收集的乌云,和一片金星上滑下的云霓一样

它们都灌满了黑暗、荒芜和泪水。兀鹰

如果飞出想像,而凤凰却不能

凤凰和百鸟已经被尘土和命运所驯顺

我看见的人群,此时正被自己衰败的身体

挡住,他们习惯于用多愁善感的假面

在虚拟的社会里慷慨陈词。一座城市

为时间所创建,另一座城市也必将被时间所摧毁

春天如果不符合沉默者的意愿

秋天就理所当然要奉献丰收和瘟疫

此时即使你纵身四季,也不能把人生和梦想

一一分辨清晰。大马哈鱼游过的太平洋上

矗立着一座湿漉漉的教堂,但它的回声

却仿佛来自远古,已经有了几千年前的霉味

请相信一盏灯的困境。请相信我们

将死无葬身之地。如果虚假的抒情

能照亮你的踪迹,我们就不必动用仅有的

理智,而废墟却用自己的身躯

堵住了大地的喉咙。其实废墟,只是

正义的阴影之一,还有更多幸福的空间

属于乌有。连废墟也无法达到它的高度

我们需要的快乐,还不到最后一天

我们需要的白昼,只是旅途上一个最小的房间

任何一个应约而来的人,都不会被轻易放弃

如果生命和痛苦支撑了你,如果你受到了

梦幻引诱,请用道德抵挡,请用夜晚说话

或者,请暂时将一座纪念碑当做镇宅的石头

然后把自己逼入寂静,“当秋天在叶簇的中心

握紧暴风雨的一切响声”,此时谁能靠提问为生?

而我更需要沉默寡言,扫净一间陈旧的屋子

将是我今天致命的任务,落叶已经准备就绪

地铁列车穿过人类的田园,在风中呼啸

此时尘埃浩荡,而你,像时间中缓慢出行的毛驴

仍然怀有脆弱的爱情和宗教的智慧

成群的孩子在笑声中,突然发现自己

应该是家禽华丽的后裔,而他们赤裸的灵魂

此时该如何彼此相称?“我极其热爱生活”

其实我一直把自己的身影当成誓言

由此我造出的魔鬼,始终沉溺在

幸福的光芒之中,有些做为生灵

默默长大;有些做为亡灵,慢慢沉沦

一枚太阳从鹰的身体里被移出,一群乌鸦

就从鹰的阴影中出生,它们相互追逐飞舞

并从狭窄的脊背上卸下不断熄灭的灯

而我经历的幸福是多么逼真:九个落日

降下山顶,十万个心愿正在上升

从死亡中转世的来者,前生的伤痛

正让整个产房心情暗淡,笑脸淤青

粉色的婴儿,被装在玻璃瓶里

心中的波涛,正与母亲的狂喜相冲突

“当你在贫瘠的土地上摔倒

我要把带走你的闪电,命名为虚无”

而我此时,到底需要一段什么样的祷文

才能按抚住这激越不安的轮回之心?

即使你模仿了祈求,我也毫不在意

在竹林里,竹签的战阵一字摆开

你接受了我的游戏:我把你的身体

甩进他的身体,而他的身体

正穿过另一个人,向前飞。像一串

穿起的肉葫芦,许多人挤压在一起

乱喊乱叫,如同低空中惊恐的报警器

我无法以自己的名义来抱紧你

也无法用别人的技巧来拆散你,如果

这个人不同于那个人,这结局也必定不同

词语中的道路无法打开,闪电中的道路

过于短促,“愿黑夜从我的死起身

像抓住黑夜的意义”,人们在山脊建筑庙宇

想用信仰的力量,压住山腹中沉睡的火苗

此时我在你身上说话,而你却在我心中溃散

像一个手握正义的人,突然做了

恐怖主义的逃兵,一个最低的要求是:

愿快乐和寒冷不要窒息了这个匆忙的夏季

你被一个声音带入身体,然后你又被

一个召唤引上脑干。一阵风吹,你突然

被推出了一具光秃秃的僵尸。而我要赶在

森林燃烧之前大放悲声,我要赶在山顶被掀翻

之前在身体里种下火星,我还要赶在大地

藏起未来的响声之前,完成诗歌永恒的出生

我要赶在自己彻底衰败之前,把我的忧伤

引入幽灵的心中。此时罂粟花被放回山中

海盗被放归大洋,而另一群纯洁的食素者

被放回了遥远的梦乡

如果我对高速公路提出一个人的赞美

就像我赞美死亡的绿色通道一样,奔向

白昼的仪式,就难免要从今天开始车毁人亡

生死的剧变像塌陷的城池,施虐者鱼贯而入

迫使你适应另一种飞翔。海水的咒语,浮现出刀锋

沙尘的墓穴,掘开最后的山岗;而石头是

属于上帝的预言之词,它在寒风中已经变得滚烫

为了下一个季节的快速到来,我一个人

在黑夜里大喊:“当我被追逐,请沿着我的

踪迹回来,像重建黑夜的寂静和虚无一样”

生死的结局没有答案,只有死人和疯子

才可以展开一场雄辩。在这个沉默的堡垒中

哲学家屈服于宗教家,滔滔不绝的语言狂人

屈服于生活里的哑巴。639块肌肉屈服于一堆白骨

梦想屈服于吃喝拉撒。“萨福屈服于同性之爱

而普拉斯屈服于自杀”。相信身体即相信生死

对于一个杰出的人,我不相信他心灵混乱

而对于一个活跃在地狱里的人

我也不轻信他的道德感会突然坍塌

切身的生死之感总有证明:父亲糖尿病发作

死于蒙尘的山岗。母亲命丧单纯的社会主义建设热情

她半夜吐血,肺里冒出气泡和寒风。一个家庭

被生活瞬间绞杀,我的童年灰飞烟灭

我的梦想鸡飞蛋打。从此,死亡成了我一生的魔咒

其实生死多么令人不解,生死不是自然

它不能呈现。生死是黑夜,它需要拼命追赶

我和父亲在一起六年。我和母亲在一起十三年

这是仅有的机会,剩下的时间

我只能和自己待在一起,而我却要用一生

来想念他们。现在我一个人孤单地活在世上

我还要活多久?这是多么可怜又无耻的事情

按照轮回说,我的父母其实早已经转世投生

那么,他们在哪?他们的来生或者就在我的身边?

几十年来,我心里一直留意着这件事,我期待

在我经过的人群里,能突然闪过他们的面孔和身影

不管他们已经做了谁的父母和儿女

我相信自己一定能找到他们

我甚至迷信自己的感应:一个春天里的病书生

领着他花枝烂漫的新娘,飞过远方的大地

经过我的身旁,停留,驻足,眼神里流出

我熟悉的慈爱和光芒。父亲母亲

你们的前生已经死了,你们的来生

一定幸福健康,完美无缺。我身边那些幸福的人

随便哪一个都可能暴露出你们平静的笑靥

我认定爱慕我的那些眼神就是母亲的眼神

我认定那些牵系过我的手肯定就是父亲的手

生死之间,我们需要转过多少道弯儿

才能迎面相遇?一个留在世上的人

要背负多少离世人心中苦涩的期望

而一个美丽新世界,像我们每天都照的镜子

谁会从其中突然消失或出现?

我的心里如果镶嵌着一场战争,对时间的

争夺日夜不息,鼓声推动星辰向一个方向奔跑

鼓声也推动生死同赴生死,只有头顶上的阴云

一动不动,它施用巧妙的技术,盖住了

整个衰弱的社会。鸟群飞过秋天的焦土

它们狭窄的心中,摇动着睡莲的光辉

那一片祈福的声音,曾经像清晨的鸟鸣

现在却变得羞愧和稀疏,无字碑站立在记忆

之上,总要赢回时间对一块不眠之石的赞美

而黄金的草场上,溃败的家族正在重生

狂妄的人群终要被收获,一万里荒漠

显然不够用,而花边消息仿佛迷信之书

仍然在慌乱的岁月里到处传播,没有人抬高的水位

如同公众道德,它们水涨船高,已经淹没了

一个国度的信心。末日之说并不能终止

爱情和瘟疫,它只能终止旅程,诗歌中的乡愁

正在变成太空人对大地的哀悼和回忆

一个老年黑客由白云派出。一条梦幻的堤坝

由众多魔鬼筑成,而一片伤心的考场上

中毒的废话已经把生死的秘密完全泄漏

隐匿在炼狱里的幽灵,所接到的家书

包藏着现世者写信时突然涌起的祸心

“我有一句爱你的话,无处可寄,它正在

被我写入伟大的虚空”,刺鼻的誓言,令浸泡在

福尔马林中的碎肉喜笑颜开,纷纷翻身坐起

我在风中挑出的几个单词

它们正好完成了我对今天的虚构

而更多的文字几乎没用,它们应该止步

或飞散,我们的生活已经不需要描述

它只需要有限的照耀和安慰,或者

只赐予我们两个字就够了:“生”或“死”

让我们心中陡然一惊,并把它们念诵更久

如果停电,而你负责把一个婴儿

接到这个世界上来,这事是否有些蹊跷?

她是谁的鬼魂攒成的肉体,要挤破肚皮

突然冲进我们中间?而此时,母亲的痛苦

需要赞叹,圣人的美好需要呵护

其中多少笨蛋的襟怀,需要借助坐井观天

而窃听器的理想,却要利用你我

整夜暧昧的人间生活,来做出妥协和训练

但一个人的灵魂远在天边,我们无法测知

它在越来越好的时代里,要如何才能

终结我们身体里那些甜蜜的夜晚

两个受难的身影偶尔相望,一团死灰

突然复燃,普通人的倾慕都是徒劳的

而皇帝的幽魂开始在陵寝里向五百年前的

江山发出旨意,一串轻烟起于青萍之末

宝石和孤灯的幽怨生于田亩之间,另外的葬礼

安排一座城市和它的居民进入时间的祭坛

青铜困住黑夜,鹳鸟困住树冠,白云困住天空

而我用自己的皮肤,仅仅能困住一个人心中的不安

水底的乐队正通过河流,向大地散发洪水的消息

飞掠过云层的波涛,正在追赶窗外的夏天

而高过大海的人间,有如沉没的丧钟,我用

一根手指触摸它,我摸到它裹紧的身躯

像一座被阳光打翻的旅馆,污浊、破裂

人去楼空,每一个夜晚都从中漏出寒冷的微光

我自己的孤独已经无人怜悯,如果

黑暗结局已定,谁将在寂静的尽头

送回我们今晚所需要的居所和破碎的春天

鲜花用来示弱,白昼用来朝圣,夜晚

用来激发睡眠,而每一个女子美丽的纹理

都会让人迷失其间;当我俯察一座山峦

巨大的阴影,却需要用一场浩大的合奏

来指引迷惑的心灵和双眼;最为清澈的黎明

并不是由星辰和鸟鸣所构成,漫游者的火把

在水中升起,他把自己的梦境和幽灵分开

把唯一锋利的亮度调整成迷人的蓝天

如果此时,我正坐在草木稀薄的山岗之上

我心中静默,而众鸟在其中像回忆一样往返

一个隐匿在未来的倾听者,激发了

我今天的诗歌热情,也许他并不真的存在

也许他只是幻影;如同你在生活中遇到的我并不是我

而真的我已被另一个我所派遣;正像一个读者

在诗中所遇并不是诗人自己一样,一首诗的命运

要靠无数未来的幽灵做出判断。如果一个读者

确实对诗歌采取了质疑和回避的态度,则意味着

他有被劝进魔鬼角色的危险,而诗人自己

则籍此获得了心灵解脱。这是一种巧言令色的花招

还是一种灾难解救另一种灾难的借口?

呆在腹中的胎儿陶醉于母爱的温暖,一旦离开子宫

她以为自己遇到了死亡的威胁,所以要拼命哭喊

此时,似乎伊甸园之外的美丽世界

也超过了上帝对它的哄骗,而上帝所完成的

只是一份个人心愿。上帝是乌有之主

并不洞悉我们的全部梦想,在上帝面前

我们还需要有所隐藏。一念聚起,雷鸣电闪

其实我们的机会和时间都有限,那么我们到底

有多少秘密是属于自己的?命运的典籍之书上

记录了我们无法平息的兴盛、衰落和幻想

激情的鱼群撞进海湾和屠夫的庭院

并不是为了避风而来,死亡需要借助另一双手

完成生命的祭奠。如同一条巨蟒面对冰凉的弯刀

直到把自己完全割开,也要在猎手的游戏中

完成最后的狂欢。被埋没的城池不能搬上月宫

被欺骗的爱情必须装出虔诚,否则最绝情的女子

就无法乘夜飞翔,而在人生的墓园里日夜不息

叮咚作响的永远都是消逝的流水和无知的生命

繁华的六月张开翅膀,同时掌握了智慧的力量

我在一座大山的阴影中写作的《生死书》

同时也要和自己相见。所有的诞生都被命名

所有的死亡都籍籍无声,而我要做好再生的准备

因为那象征着受难者接受了指引,将要又一次

枯木逢春。当有人写下“众星都在它的故居沉睡

而流星正走在命运的途中”,我身体里的血液

突然加速,心脏砰砰跳动。我不知道南方的果实

是否成熟,而北方的风雨正吹向枝头

为了配合诗歌中的一次仪式,新生者

和赴死的人正一起跨过黄昏里词语的山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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