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丈夫
本文作者：李云彪
2017年秋的一个晚上，在呼和浩特同学家我见到了37年未见面的同学张润连。第一眼看到她我大吃一惊，轮椅上一个瘦小的身体蜷缩着，微微低头，面带喜色。一款男式小平头，头发有些花白，两手搭在大腿上，手指弯曲变形已失去活动能力。席间，从她丈夫的言语中了解到他们是从青海回来，专程与同学见面的。她丈夫叫李成义，中等个，浓眉大眼，看上去面善，挺精神，是个美男子。
张润连的丈夫李成义
目睹此情此景，我们同来的五六个同学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一种说不清的心境在体内翻江倒海……
时光回到30多年前的青春时代，我努力搜寻着对张润连的记忆。
一幅画面在眼前浮现，一个高个子女生，大概有一米七左右，亭亭玉立，穿着一身蓝的确良衣服，梳着两根麻花辫，甩在身后，两眼含情，炯炯有神，左肩挎着书包，面带微笑从学校大门款款进来——这就是张润连，一个质朴中洋溢着美丽的青葱少女。
张润连二十五岁时的样子
自从上次在呼和浩特分别后，我再没有见到张润连。后来听说她们回到了老家，给她哥的养殖场打工 。今年八月份我也在老家住，我们一家人专程拜访了他们。李成义远远地出来迎接我们，他还是那么乐观，那么阳光，那么帅气。家就在场子的后院，两间房，一进门有一种温馨的感觉，家里收拾得窗明几净，家具摆放得有条不紊。润连坐在轮椅上看电视，神采奕奕，穿的衣服很干净，完全不像一个瘫痪病人，家里没有一点异味。
我们很惊讶，暗自佩服这个男主人的生活情趣。我笑着说想听听你们两口子的故事。李成义说，没啥说的，就是个对人家好呗！张润连接起话茬子说，说起来话长了，我能活到今天全靠他爸照顾，要不早没命了。断断续续说了不少，我说在微信里我们再慢慢聊吧，你一言我一语聆听了他们的故事。
自从学校毕业后，润连成为家里的一名劳动好手。大集体的活样样能干，春天播种时，她牵着牛马帮耧（一种农活，播种时需要一个人在前面牵着牲畜，后面的人双手扶着耧把左右摇动把种子播进地里，牵牲畜的人就叫帮耧）；夏天，她又扛起了锄头，汗滴禾下土，活跃在农田里；秋收时，挥镰收割，似行云流水，总走在大伙的最前面；农闲时节又是妈妈的好帮手，为兄弟姐妹们穿针引线做衣服做鞋。
经过几年的劳动锻炼，润连出落得更美了，高挑的身材，略显幽黑而俊美的脸庞，灵巧能干的双手，这样的好姑娘谁不喜欢？村里的后生们三天两头往润连家跑，十里八乡的人们也接二连三地上门提亲，都被润连挡回去了。
张润连年轻时的照片
一天，媒人领来四子王旗忽鸡图的一个后生来相亲，润连一眼就相中了，那后生也露出了喜爱的笑容，真是一见钟情。这个人就是润连现在的丈夫李成义。
1982年，润连和李成义结婚了，他们在农村生活了几年，赶上了农村改革，庄稼人有了自由身，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两个年轻人憧憬着美好的未来，他们的希望在远方，他们要走出土地干一番自己的事业。1985年小两口带着孩子进了城，在四子王旗乌兰花安了家，租了个小平房。
进了城不知道干点什么，先给人家打工做杂活。一天，润连在回家的路上看见一家卖糕点的，那蛋糕做得金黄金黄的，眼馋，真想吃，润连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的蛋糕，不由自主买了二两。回家一尝，又甜又软，真香！我们何不也做蛋糕？于是，润连和丈夫商量决定做蛋糕。可是，我们不会做，怎么办？她想，如果我给蛋糕店打工，一边打工一边学习不是就学会做蛋糕了吗？
第二天，润连就去那家蛋糕店打听要不要帮忙的，人家说不要，润连灰溜溜地回家了。第三天，她又来到蛋糕店，和老板说自己想学做蛋糕，能不能教教我，老板说我们的技术不外传。润连死缠硬磨地不走，说只要教会我技术白干活不挣钱，老板啥时候让我走我啥时候走。老板被润连的诚心感动，决定教她技术，收她做徒弟。
在蛋糕店干了半个月，润连学会了做蛋糕技术，老板看她技术学到手了就同意让她走。
接着，她和成义四处找店铺，终于开起了自己的蛋糕店。做蛋糕是个技术活也是个苦活累活，挣钱十分辛苦，不容易。每天早晨四五点就得起床，和面。和蛋糕面有个特殊的条件就是必须用冷水，这样做出的蛋糕才松软可口。夏天还好，冬天可受罪了。用冰凉的水和面对关节的刺激就大了。再加上为了蛋糕的卫生，不生炉子，只凭烤箱那点温度取暖，家里冷，真是雪上加霜。
就这样，一干就是十来年。就在他们蛋糕店开得风生水起时，不幸降临到润连的头上——润连得病了。
由于长年累月在那种环境中工作，突然有一天，润连的两只胳膊疼痛得不能和面了，五指僵硬得合不拢伸不开，就连给家里人做点饭都困难。
蛋糕店不能关闭，从此，李成义一人打理起店里的生意。为了多挣点钱，又扩大了经营范围，糕点、焙子、麻花、月饼，几乎所有的面食都做。还做一些白灰生意。润连只能在店里家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就这样一边做生意一边给润连看病，从此开始了漫长的求医问药之路。
为了生活，也为了看病方便，全家不得不于2002年搬到呼和浩特居住。病魔缠身的润连全身关节出现了病变，肌肉一天天萎缩，慢慢失去自理能力。全家五口人的生活重担一下子压在了丈夫李成义身上。妻子的病得看，三个孩子学要上，这是考验一个男人的生死关头。前途的迷茫，生活的无助，内心的不堪，漫漫长夜，成义陷入了苦苦的思索中。逃避？出走？邻居那个瘫痪在床的女人不是被丈夫拋弃了吗？那个男人整天打麻将，老婆几天吃不上饭活活饿死了。
想起妻子为了这个家的付出，毁了自己的身体，是自己这个丈夫没有照顾好她，有什么理由不管她？成义陷入深深的自责中。看见孩子们渴望的眼神，想着孩子们的前途，李成义对自己说，我不能逃避，不能出走，不能倒下！我要撑起这个家，当好顶梁柱，做一个好丈夫，做一个好父亲！爱情的力量，家庭的责任，男人的担当让他坚强起来。
成义利用自己的开车技术，开大车为建筑工地拉砖拉钢筋拉水泥，烈日下风雨中，什么苦活脏活都干。在家，早早起来为全家做早餐，饭后送走孩子们上学，安抚好妻子，急匆匆去上班。一日三餐就成了这个男人的职责。
日子就这么重复着。
一个人的力量怎么也供不起三个孩子上高中读大学。成义和妻子决定让三个孩子上完初中就辍学，上班挣钱。
冬天没有活干的时候，就带着妻子四处看病，东南西北跑了个遍，钱也花光了，债也增多了，可病情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不几年，一个一米七的高个，体重一百四十斤的女人竟变成一个身高不到一米，体重不满五十斤的小女人。这是多么惨酷的现实！
一个人，如果他的精神不垮就有一束光照亮他前行的路。润连虽然身体倒下了，但她生活的热情还在，希望还在，她要看到孩子们的成长，看到孩子们火热的生活。自己夜以继日十几年的付出不就是为了生活的幸福吗？妻子美好的追求激励着丈夫，丈夫忘我的担当鼓励着妻子。
2009年，润连完全失去生活自理能力，吃喝拉撒都得别人帮助。为了方便照料妻子，成义决定投奔青海省西宁的亲戚，那里有一家养殖场招人。于是，一家人又迁移到青海省西宁居住。成义给养殖场干活，有更宽裕的时间照顾妻子。
几年后，孩子们都成了家，有了房，有了好的工作，有了孙子，老两口的心也安了，享受到天伦之乐。
来到青海也没忘记给润连看病，钱没少花，病加重。
2018年，润连老家的哥让他们回来给照看养殖场，喂猪养羊。他们也乐意，住在场子里，成义既能挣钱又能照顾润连，一举两得。
由于润连身体一直在萎缩，和皮包骨头没两样。晚上睡觉身体疼痛难忍，每过一个小时就得翻一次身，这都得成义帮忙完成。一夜基本睡不成觉。一日三餐的吃喝都是成义喂饭喂水，大小便得成义帮助处理。
听完他们的故事，我感慨万千。我问润连，成义对你发过火没？她说有时也发，不过一会儿就好了。我说不发火就不是个正常人！一个人在磨难中怎么可能没一点火气，没一点心烦呢？可贵的是发火过后仍能不离不弃地照顾好自己的妻子，让她开心，让她幸福，让她感到丈夫一直爱着她。
丈夫的呵护，亲人的关爱让润连充满对生活的信心，对生命的热爱。她从内心感谢这个守护自己四十年的男人！这一切，证明自己当时的选择是对的。
记得茅盾先生在《白杨礼赞》中称赞西北高原的白杨树是树中的伟丈夫。我想说，李成义，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一个有情有义的男人，是男人中的伟丈夫！
我想说，真正的爱情不是花前月下的卿卿我我，不是风和日丽中的豪言壮语，而是疾风暴雨中那个温暖的怀抱。
我想说，亲情、爱情、友情，患难才见真情！
路还长，人依旧。祝福润连成义爱到永远！
本文图片由作者提供
该文作者曾为内蒙古察右中旗第四中学教师，现居呼和浩特市。
【本期幕后】
策划：王丹
编辑：敏敏
校对：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