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日子”之二:岁月钩沉
“那些日子”之二:岁月钩沉
当时,调我回城的“上级精神”是让我来参加编史修志的,领导说了,我的工作关系就放在公司党委宣传科。
“史”和“志”其实是不同的文体。“史”一般是纵向记叙某个特定时段里的某件事物的发展演变过程,鲜明地融入编著者的思想逻辑;“志”则是一种资料性的文献,横呈百科,包罗万象,文字洗练,但直述其事,一般不带思想观点。中国历来重视史志编纂,古代就设有史官,专门做这件事,青史留名是件挺了不起的事情。江南历来重文抑武,文史工作一向做得很好,元代至正年间就出过《无锡志》,星转斗移,朝代更迭,到新中国成立前共编修过11部地方志书。上世纪80年代初,无锡市成立了地方志编纂委员,启动编史修志工作。这是一项全新的工作,上面有想法,下面想办法,在没有弄清楚到底怎么做的时候,便立马雷厉风行地铺开了摊子,省里市里要求各地以及各行各业各单位,全面开花,统统开展编史修志工作。当时我还在矿上,矿领导就把这项“光荣艰巨”的任务交给了我。我在完成手头其他工作的同时,开始编纂矿史,资料收罗了几大摞,但真的不知道如何“组装”,最终勉强形成了初稿,不管怎么说,总是做了件有点成就感的事。或许因了这个由头,当全市正式下文要求各局编纂行业志并启动首部《无锡市志》(无锡一直是县一级建制,解放后才设市)编纂时,公司领导便决定由我来挑这副担子。世事很是玩味,我顶着编修《无锡市志》的由头而回城的,没承想过了若干年,我还调进了市史志办,直接参加了《无锡市志》的续编,还当上了副主编。这是后话了。
到了公司,当时的办公室副主任戴君是直接分管领导,一位标准的美男子。他和煤炭招待所所长赵君(同时也是公司办公室副主任)作了沟通协调,在西楼腾出半个房间(另一半堆满了闲置的桌椅床架),作为了我的工作场所。当时还配给我一名年青人,作为辅助,是园田煤矿来的,姓吴。后来,市委组织部正好缺打字员,浦书记推荐小吴去了,戴君就另给我配了一个年青人,姓汤,很是敦厚勤勉。
编写志书,最关键的要素是充分详实的基础资料。可惜的是,由于经历了从指挥部到太湖公司、再到无锡公司的两次折腾,资料严重散失。资料这玩艺,整理出来了是宝贝,没好好整理就是一堆垃圾。那一两年,我带着小吴、小汤整天在旧档中翻腾、摘抄,真正地苦不堪言,当时又没有电脑,收集梳理资料全凭手抄。我将觉得有用的资料整理出来后,再根据纲目逐章逐节地编写。我的字不太好,所以最烦抄写,好在他们两个年青人,尤其是小汤,做事恭敬认真,把我写成的稿子毕恭毕敬地抄写出来,真是难为他们了。
在刚开始的收集资料阶段,我还带他们到公司下属各单位去了转了一两趟,希望能够从下面单位那儿获取一些有用的资料。当时没有任何特别的配置,到各单位去都是自己坐长途公共车去,煤炭单位逐煤而建,大都分散在各处,到了一个单位再要去另一个单位,往往相距几十里,凑巧或基层单位领导支持,或许会派车送一下,否则就只能自己想办法解决。不管怎么说,到下面去转了转,至少知道了公司各单位的大致方位和基本轮廓,不至于一头扎在故纸堆里出不来。
当时市地方志办公室已经单独建制了,他们其实也没有编修志书的经验,但极其的敬业,极其的认真,几乎每个月要开若干个会,组织全市参加修志的人们研究纲目、探讨文稿、推敲章法,集思广益,努力地达成共识。每次去参加会议,来自各局各单位的人中,总会有一些人自恃能耐,梗着脖子、亮着嗓门高谈阔论,往往些许细枝末节,也会争得面红耳赤。现在想来,当时市地方志办的领导也真的不容易,大家都在“摸着石头过河”,让大家充分发表意见,哪怕是自以为是地逞强斗勇,只要有利于工作的推进,他们就大度地包容。
从年龄段来说,我和工艺美术公司(其实也是局)的华君、陶瓷公司的梅君等相对年轻些,便和市地方志办的一帮年青编辑结下了情谊,之后虽然各自在命运中沉浮,但至今回想起来,依然有一种温馨的感觉。
经过了大约一两年的努力,终于按照市地方志办审定的纲目,我执笔写成了《无锡市志·煤炭工业卷》,虽然在煌煌然数百字的这部志书中只占极小的篇幅,但毕竟是自己的心血,也算是青史留痕了。后来公司还让我另外印制成单行本,作为资料留存。如今,无锡煤炭工业已经湮失在历史的过往之中,若以系统地记叙无锡煤炭工业的发展变迁而论,兴许这是唯一说得上周详权威的文字了。
编纂《无锡煤炭工业卷》的这段经历时间并不长,但对自己而言,却是涉足了一个新的领域,尝试了一种新的文体,获得了一种新的体验。我自己的评价是,一生从文,没有大的建树,但毕竟付出了几十年的心血。而其中,当年老师的教诲是得窥文法堂奥的启蒙,在矿上从事通讯报道和矿山文艺创作是丰满文字的起步,后来起草最不喜欢的公文是理性逻辑的历练,而参与史志编撰,是通晓章法、熔炼文字的真正进阶。人生过往中的某些经历阅历,在当时当地也许轻浅得不值一提,但随着时光的流逝,很可能成为一种深厚的积淀。不经意间所得到的,也许是人生的必须,其中隐含的意义,很可能重要到足以影响人的一生。
也正是在这一时段中,公司帮我完成了“提干”的程序,即由煤矿工人的身份转为正式的国家干部身份。在此同时,1985年,我入党了!对于我们这种家庭出身的人来说,这件事的意义,虽然说不上石破天惊,但也非常的不容易。当年在中学上学时,一直以“最好的学生”的面目出现,但由于所谓的“社会关系复杂”,一直被打入政治生命的冷宫,被团组织拒之门外。到煤矿工作后,由于一直在政工部门工作,入团问题在进矿的第二年就早已解决。到了公司后,领导认为我既然进了机关,何况又编制在党委宣传科,在党的工作部门却不是党员,岂不笑话?于是,由宣传副科长史君和办公室主任张君作为我的入党介绍人,并由组织科周科长和资深组织员胡大姐找我谈话,中规中矩地走完了一套程序。过了若干年,当初直接分管编史修志的戴副主任,这位口才文才俱佳的令人敬佩的同龄人,后来官至江南大市的工商局局长,而当年找我谈话的周科长,后来担任了市委组织部副部长。
岁月的惊艳,往往发端于不经意间,或许就在那个极其平常的有点闷热的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