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微澜:金山夜话 20131010
说到家具,在下历来的习惯是看菜吃饭,图“现成”,从来不曾动过自己参与制作的念头。无他,对于家具制作,在下一窍不通,于是藏拙。见惯了多少居高临下的指点江山,比如家居装修,主旋律叫做“我的地盘我做主”,“做主”的结局往往是折腾。有时候还是相信专业的好,虽然这些年“礼崩乐坏”,职业道德与操守一溃千里,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专家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新近听说,天朝为了养老金的话题,捧红了一众清华的教授。清华真正的大师,人说出自民国,比如黄花梨之黄的始作俑者梁思成先生。民国之后,有说就没有大学了。打住。
当年也曾一根筋地问过上家,这家具制作的材料怎么计算才靠谱?福建人的算法,一吨紫檀,可以出四套皇宫椅,可同样的一吨数量,换了做黄花梨,就可以出七套。所以那时候黄花梨的家具远比紫檀便宜,尽管材料价格上基本接近。这说的是2007年初前后的行情。2007年的福建仙游,满大街的都是黄花梨皇宫椅,满城尽带太空椅,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俱往矣。
后来发现,同样的器物,新会台山地方的算法又不尽相同,问题就来了。哪家的算法靠谱?再后来,竟然欣喜地发现,即便是行内的老法师级人物,找下手来料加工也免不了的被人家减料偷工。这就不可思议了,老法师难道也算不准材料用量么?可见这个算法无论怎么推敲,终归是难免有漏洞。既然防不胜防,还是索性君子坦荡荡的好。从此货比三家,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只是家具这东西,萝卜青菜,总有些器形,凑不齐三家。于是又有了新问题。如何判断物以稀为贵?有些东西,非不能也;有些东西,则是非不为也。所谓的见识,大概就是这么回事。比如三足香几,窃以为就是“物以稀为贵”。其实“五足”也曾几何时是当得起“物以稀为贵”的,陈梦家先生珍爱有加的五足内卷香几,至今依然是在下心目中的明式家具之颠峰器型。
早几年的京城专家名嘴之于明式家具器型有说:书房第一;厅堂第二。其他第三第四云云。这个说辞,窃以为值得推敲。老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家具这物事是长物,不是势不两立的“武”。倘若真的非要分个高下不可,窃以为高高在上的,首先是礼器。传统的汉文明历史分明记载着: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家具中的礼器,就是用于“祀”的长物。上古时代的法度,叫做祭天祀地,然后成了“祭祀”。所以,供案,香案,以及香几等等的祭祀用长物,在等级上肯定比书房也好,厅堂也好的日用家具要来得高。形而下者器,形而上者道。红色年代被口诛笔伐的马列哲学中的“形而上学”,原文是metaphysics,和汉文化中的形而上者道没有什么关系。审美这一行为本身追求的是物质基础之上的精神认识,或者说唯物之上的唯心。倘非要分个高下,大概还是唯心更高吧。与唯心相对的唯物的特色之一,叫做功利,比如家具制作的唯材质论,唯器型论,或者唯工艺论。这就是形而下者器的唯物。这个“唯”,就是“只要材质好,就是好家具,其他都不是问题”;或者“只要器型好,就是好家具。。。材质不重要”云云。功利的登峰造极,叫做“只要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还重”。大不敬。
上海博物馆瓷器展厅有一件大明宣德年代制作的青花花瓶,花瓶的图案是貂婵拜月。拜月焚香,香炉之下的几案,卓尔不群。顺便说一句:香几这物事不会成双成对的。
陈梦家先生的黄花梨五足内卷香几,就是这样的卓尔不群。
顺便也说一句:那位请人来料加工却被下手“偷工减料”的行内的老法师级人物,大名鼎鼎,企业大号伍氏兴隆。
(上图为上博藏陈梦家先生明代黄花梨内卷五足香几之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