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理解雅克·德里达的解构主义理论?
解构主义起源于20世纪60年代的法国,雅克·德里达是这一理论的代表人物。
何为解构主义?解构主义脱胎于结构主义,所以也可称为后结构主义,它是对结构主义哲学意义上和实践意义上的否定。结构主义从费尔迪南·德·索绪尔的语言学那里,获得了二元对立逻辑,作为指导自己的根本方法。而解构主义,就要分解这种二元对立逻辑,它力图证明这种二元对立,潜藏在另一组二元对立之中。
举个例子。比如上/下这组二元对立,它可以随着所处位置的不同而转移,一座三十层高的大厦,你如果站在底层,那么所有二十九层当然都在上面,如果从飞机上鸟瞰,那么即使第三十层也在下面。
如果说,结构主义主要寻找对象中二元结构的确定主义,那么,解构主义主要寻求符号结构的不确定意义,动摇以语词为中心的永恒原则。
雅克·德里达
01
德里达在《论文字学》中说解构主义:
“如果仅仅是一个新的‘回返有限世界’或‘上帝之死’的主题,则我们井未跨出形而上学一步。我们所要的‘解构’是‘形而上学’这个观念及问题。”
德里达认为,在西方哲学传统中,从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开始,就存在着言语中心主义,即语音中心主义。他们把哲学意义上的“出场”看作与言语同在的,认为在话语中能听到自我的声音,从而贬低书写文字的价值。
索绪尔也认为,言语是个人的意志和智能的表现,语音的物理机制与心理机制是同构的,而文字不过是一种符号,它看来构成了统一性,实际上有很大的任意性,因此,文字的统一性是虚假的统一性,至于文学语言,更增强了文字不应有的重要性。
而德里达则认为,这种言语中心主义,是把作为存在的意义的历史规定,与依赖这一普遍形式的一切次要规定性混淆起来,他举例说:
“如作为本质的事物对视觉的存在,存在作为实体/本质/实在;在或此刻的点;思想、意识、主体的自我存在,他人与自我、作为自我有意图现象的他人相关性之间的共存”,总之,“言语中心主义赞成作为存在的整体的存在的规定。”
德里达对言语中心主义的批判,在于对西方传统的形而上学的批判,因为既把言语放在首位,认为讲话时能直接表达讲话者的内心的东西,而书写文字只不过是对讲话者的临摹,这就形成了一种对立的等级模式。
而这种对立的等级模式在西方传统哲学中被表达为主体客体、本质形式、理性感性二内在外在、抽象具体一系列的概念组合。在这种二元对立的概念组合中,也总是强调一个贬低另一个。
德里达的解构目标,在于要破除这样的二元对立概念组合,从而破除传统形而上学的凝固和僵化的性质。
为达到这个目标,他把解构分为两步:
第一是颠倒对立的等级模式,即让二元对立模式中被贬低的一方获得优势;第二步是变化,即取代存在的原则,引进新概念,不让它回到原来的模式中去。
02 第一步:颠倒对立的等级模式
德里达说:
“极端概括地来讲,形而上学概念的对立面,决不是两种术谱的对抗,而是一种从属物的等级和次序。分解不能限制为或立即转化为一种中立情况;它必须通过双重表达手段,即通过双重科学、双重文学,把一种古典的对立的颠倒变为现实,整个地取代那个系统。只有在那种情况下,分解才会在它批判的对立领域,也就是一个力量集中的领域,提出干预的方法。”
德里达说的颠倒,也就是使二元对立模式中被贬低的一方获得优势,从而取代原来的组合方式。比如,在原来的言语文字的组合中,传统观念是扬言语而抑文字,现在德里达把文字放在优先的地位,这就把原有的思维模式颠倒了过来。
为了理解这种“颠倒”模式,我说点人话……
例如说(只是假设,丝毫没有贬低女性的意思):在男性统治的社会里,男人是基本原则,女人则是这一原则所排斥的对立面,只要这一特征固定不变,整个体系就可有效地发挥功能。现在,通过分解,对立的态势可以部分地被削弱,或者在分解文本意义的过程中,可以看到对立的二项在一定程度上互相削弱对方的力量。
女人是对立面,是人的“另一种”,她是非男人,有“缺陷”的人,在男性第一的原则中主要具有反面价值。
但同样地,男人之所以叫男人,只是因为他一刻不停地排斥这另一种人或他的对立面,在同她的对立中确定自己的意义。因此,他的整个面目,正是在他试图表明自己是独一无二、自由存在的形象这个过程中暴露无遗的。
女人是另一种人,不仅因为她是男人范畴之外的某种东西,而且还因为和他关系密切,成为否定男人的形象,因此就成为什么是男人的最主要的提醒者。
所以,即使鄙视她,男人仍需要这另一种人,被迫给他从不放在眼里的人以一个明确的身份。不仅他自己身份得依赖于女人,依赖于既排斥又包含她的这一行为,而且这种排斥之所以必要还有一个原因,即她并不见得一定就是这另一种人。
因为,也许她就是代表男人身上某种东西的符号,这东西是男人需要压制的,从自身驱逐的,要把它驱赶到自己疆界之外一个陌生的地域。也许,界外的东西同时可能是界内的,而陌生的东西又可能是人们非常熟悉的
所以,男人需要高度警惕地戒备这两个领域的交界处,因为他们的领域随时可能被侵犯,而且实际上已经被侵犯了,远不像看上去的那样壁垒森严。
德里达的解构主义就是在壁垒森严的二元对立的逻辑中,在既定的等级次序模式中,找出这些对立的事物,为了保持自己的地位,有时是如何互相转化和毁灭自己的,或者会给它们带来极大麻烦的细枝末节驱逐到文本的边缘地带。
03 第二步:变化
所谓变化,就是取代存在的原则,引进新概念,不让它回复到原来的模式中去。德里达这样描述:
“它指本文变化,寄生虫一般侵蚀它所指明的以及能够重复‘它自身’的东西,它不让我们有所选择,只是表示(说出)是(已是、总是、也是)它物的某种东西,而不是我们表示说出的东西。”
这就是说,文本内部已含有可变因素。因此,解构主义者才能使之变化。
既然,文本中的意义具有潜在的不确定性,那德里达就发明了这样一个词加以表述。这个词是:differance,它由法语中difference(区分、差别)的词尾ence改成ance而成。
有人译成“分延”,表示“区分和拖延之意。”有人译为“异延”;有人译为“异义扩延”。虽然似以“异义扩延”最好理解,但还是不能包括这个术语的丰富内涵。
differance是一种存在于语言背后或甚至语言之中的力量。它产生着构成语言的差异效果。它不是从外面决定语言,因此,它的地位和功能与词义向心的一些思想模式中的真理的地位和功能不一样。differance有三种意义,第一种是区分、差别,第二种是延搁,推迟,第三种是扩散、增补。
德里达把“区分”定义为非同一的、其它的、可辨别的等等意思;把“延搁”定义为延缓、自觉或不自觉地倚靠这种临时的暂时的迂回的调解。它使“欲望”或“意愿”暂时不能得到实现或满足,把“欲望”、“意愿”付诸实践时所用的方法抹杀或削弱了其效果。
“扩散”也可以用“增补”“踪迹”来表述,德里达强调它是一种潜在的非在,没有意义,所以不是起于根源状态。德里达认为:
“增补的概念……本身就隐匿着两种意指作用,它们的共存既奇怪又必然。增补补充自身,它是一种过剩,一种充实丰富另一种充实,是存在最充分的很度。它堆加、累积存在……但增补补充他物。它的增加只是为了替代。它使自己介入或悄悄插进替代的行列,倘若它充填,就好象一件东西充填虚空之处。如果它再现和制造意象,那是因为存在先前的欠缺。增补是补偿的、代理的,是一个助手,是次等的取代实例。作为替代,它不是简单地增加存在的实在性,它不产生替换者,它的位置用虚空的标志派定在结构中。”
如上所说,“增补”的概念又可以代之以“踪迹”,德里达认为,踪迹不仅仅是根源的消失——在我们保留的话语限度内,按照我们的思路,踪迹意味着根源根本没有消失,意味着它也从未被构成,除非它由相反的非根据即踪迹所构成,然后,踪迹变为了根源的根源。
但是,德里达不敢相信踪迹暗示某种非在的事物,因为“非在”隐示了其反面,“存在”的存在,而这正是德里达打算摧毁的观念。踪迹的存在或非在永远无法确定,于是它永远在出现消失,在一个没有对等替代物的链条中呈现自身、延搁自身。
differance这一术语实在是德里达解构哲学的精髓,不懂得这一术语的全面涵意,就无法懂得解构主义的意义。
04
德里达的解构主义,反对西方传统的形上学的方法,反对二元逻辑,反对言语中心主义。
他力图证明,世界上任何事物都是有差异的,这种差异他认为并不像索绪尔在语言学中所总结的符号的所指与能指,历时性与共时性的规律,因为它们的差异都有潜在的统一性。
(按:关于索绪尔的这些理论可以参看我之前的回答:
《索绪尔的语言学理论对西方20世纪结构主义的文学研究产生了什么影响?》)
而德里达则把两者区分开来,他认为,发生的只是“活动”——存在不断被否定,中心不再存在,它的空缺需要非在的共存来填补。当结构主义者用“结构”这一术语来规范一切时,德里达则用“意义链”的术语来代替,“意义链”排除了二元对立逻辑,它既是时间又是空间的,因此也就无历时性与共时性的界分。
解构主义从消解结构主义的语言系统入手,一直到对西方传统哲学的理性信仰持怀疑和否定态度,因此,它是后现代主义文化的产物。
解构主义怀疑和否定一切规范,因此它也不立规范,因此要总结它的操作模式十分困难,只能求之于它的形迹之外。
当然,德里达也倡导文本研究,而且认为解构主义文学批评唯一的方法就是进行文本间性的研究,他说一篇文本:
“不再是完成了的作品资料体,内容封闭在一本书里或字里行间,而是一个区分的网络,一种踪迹的织体这些踪迹无止尽地涉及它身外的事物,涉及其它区分的踪迹”。
因此,阅读的过程也就变成作品解体的过程,批评者无限地寻求“踪迹”的过程。
(按:关于德里达的文本理论可参看我之前的回答:
《如何理解法国著名思想家雅克·德里达的“文本”理论》)
德里达的解构主义模式,有一点是确定的,他的批评是批评的解体。德里达分解的结果,对文学研究来说包含着共同点的摧毁。作者即父亲,对其子女有控制权的观点消失了。作者不创造意义,因为意义决不在此处,必须无止境地在文本之外去寻大结果,“书”的概念变得极不稳定,因为没有哪篇本文是单独的或整一的。
再者,“解释”的概念必须抛弃,因为经过德里达的考察,这个术语错误地假定了对一个隐蔽的、但仍在此处的意义进行了阐释。“类型”和“文学”史这两个集合的概念,再无确定性了。
因为,对德里达来说,一切文本都是一种独一无二的表现,而不是一种受控制的前后联系,前后联系是文学史的前提,也不能按体裁类型的前提分成许多可以区别的小类。父亲即作家论,受控制的多义论,或主张文本间不可分割的方法论,都不存在了。
由此看来,要解构主义给出一套解构模式,这是不可能的,解构主义使自己也在消解之中。一旦当解构主义者形成了自己完整的理论,找到了自己的逻辑规范,这就难免被纳入人类理性方法的框架,它就将自我否定。
总的来说,德里达的解构主义基于一种否定哲学,由于它对语言文本所持的怀疑和否定态度,最终也只能否定自己。
不过,德里达也指出,解构主义并不是要取代结构主义或者形而上传统,也取代不了。因此,对待解构主义的最好态度不是把它当作教条,而是把它当作一种反观传统和人类文明的意识。解构主义反对权威,反对对理性的崇拜,反对二元对抗的狭隘思维,认为既然差异无处不在,就应该以多元的开放心态去容纳。
如果说像结构主义因为有一套规则理论,可以示人方法,施之教学,而解构主义则主张不立文字,也就不立方法,这将注定它不可能广为传播,但由于它的思辨色彩,又隐含着对既有秩序的破坏,所以赢得了西方学术界一些人的青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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