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中媛 ‖ 我的老师顾随先生

坐落在天津天纬路的一所河北(原为直隶)省立第一女子师范学校,1929年扩展为女子师范学院。我就是在这个学校从附小考入师范部又考入学院英文系的一名毕业生。

1926年,我考上女师。教我国文的老师是顾随先生。他给青少年带来了文学思想上的初步转变。同学们不只读了古典文学作品如《诗经》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还读了鲁迅的许多作品如《呐喊》《彷徨》等。

铃声响了。顾先生慢慢走上讲台。他的个子很高,苍白的面孔,上唇留着黑胡须,说话时声音带点嘶哑,有时讲课前总是一只手捂着脖颈干干地咳嗽几声。有时他先不讲课,转过身去便在黑板上抄录起词来,我们一声不响地在笔记本上抄下他抄录的词,如李清照的“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还有他自己填的词,如“仆仆风尘何所有,遍体鳞伤,直把心伤透……”,后来,他出版了《无病词》《味辛词》等书。每当写完他自己填的词,总是看着学生们说:“昨夜失眠,夜深人静,填了一首词……”我们太幼小,不能体会他的词的内容和思想感情。他的词空虚伤感,但又慷慨悲愤,有时还带着诙谐讽刺的情调,只有极少数同学能较深刻地理解。他有较高的文学修养,他认为鲁迅的作品笔锋锐利。

顾随先生的教学思想激发了我们对旧社会腐朽落后的痛恨感情。

先生创作了一篇中篇小说《阿末的死》,描写一个穷孩子的悲惨遭遇。当他念这故事时,我们都含泪静静地把故事听完。

先生鼓励我们阅读翻译过来的苏联小说。我们都抢着去图书馆借。他讲了俄国作家丹钦柯的《大心》,还介绍了日本作家厨川白村的《出了象牙之塔》、小泉八云的《怪谈》等。我们开始从外国尤其是苏联的文学作品中吸收新的营养,受到了文学新的感染。我们经常品味着俄国沙皇时代革命的气息和贫苦人们的不幸。课外读物中我们还读了《七个被绞死的人》。

顾随先生教学民主。课堂气氛是静穆的,又时时发出学生们的积极提问声、议论声和笑声。他非常喜欢这班学生。有一次出了个作文题《K先生》(后来知道他的英文也很好),一个高才生描绘了他的形象、性格和教学特点,用词幽默,描写生动,他满意地笑着在课堂上郑重地朗读了这篇作文。

他批改作文细致认真,圈点点,有眉批,,有总评,从思想内容到写作技巧都要提到。而且他写得一手好字。

后来,燕京大学聘请他去教书。爱戴他的学生们整整吵嚷了一堂课。有人说:“教大学了,不管我们了,一些人齐声说:“就是不让老师走……”他苦笑了,脸上的皱纹似乎特别明显起来。是的,顾先生对这班学生已经了产生了较深的感情,但终于悄悄地离开了女师。

顾先生在祖国的苦难中度过了大半生。他在教课、研究学问、著述、培养青年中献出了全部精力和心血。抗日战争胜利后,当他仍陷于失望和苦恼中的时候,党的地下组织默默地从政治上经济上关怀他。解放了,他的精神焕发了,更加倍地努力工作,著述。

1960年,他病危时,怀着对党的深厚感情对女儿说:“我的入党申请提得太晚了,你们不要学我。"他于1960年9月6日下午离开了人间。

(选自赵林涛、马玉娟编《师者顾随),河北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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