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旧事（续三）二十 】/ 朱彦晖
城西旧事（续三）
朱彦晖
民国时期，永兴县城西是居民居住最多的区域，也是街市最繁华的地段，自然故事就多。这里追述流传较广的几段陈年旧事，以飨读者。
二十 赌场
县城里有五六家赌场，生意最红火的当数城西的“望运来”赌场。不大的场地上摆放着五张麻将桌。已经是深夜两三点钟了，还是灯火通明，麻将的搅动声和赌徒的大声喧哗混在一起，吵得人头晕脑胀，耳朵发麻。整个房间烟雾弥漫，一会是劣质烟草的臭味，一会儿又飘来高档香烟的浓香气。
吴老板坐在墙角，耷拉着红光发亮的脑袋，欲睡难眠，浑浑噩噩的。忽然听到有个人一拳砸下去，麻将桌子震动了一下，便破口骂道：“日你妈的，啥臭牌？想耍赖？”
一个瘦猴站起来气势凶狠地质问：“你骂谁？日你妈的，嘴放干净点，小心老子收拾你！”
“想打架？”一个肥猪样的人话音刚落，便一拳击过去，瘦猴嘴角已经鲜血直流。
吴老板惊醒过来，急忙跑去厉声喝斥：“要打架去外面打去，我这里没准备棺材。”强力把两个推到大街上去。
他俩在大街上摆开战场。瘦猴动作麻利，一个绊子就把肥猪撂倒了。他一身肥膘重重地摔在地上，惹得围观者拍手大笑。他挣扎着爬起来，恼羞成怒，一拳打出去，又被瘦猴抓住胳膊摔倒地上，又是围观的哄场大笑，他脸上无光，疼得呲牙咧嘴，爬不起来，但嘴上不饶人：“日你妈的,你敢打老子。”
瘦猴站在一旁得意地指着肥猪骂道：“日你妈的，不吃西瓜没冷病，我啥都没做，是你狗日的手不干净。”
肥猪勉强爬起来，再也不敢靠近瘦猴，只是两手叉腰，气急败坏地吼道：“狗日的，事还没完哩，明天叫我儿子来和你狗日的算账。”
这一幕表演的精彩，可是赌场里并没有闲着，赌徒们手里握着牌，眼睛里喷火似的盯着对手手里的牌。他们懒得去看外边精彩的表演，因为这样的场景他们早已司空见惯了，比这严重的打得头破血流，闹出人命的场景都见过，这算得了什么？
这“望运来”赌场是怎么了？深更半夜的，一波刚平，一波又起，后边桌子上的又闹起来了。那个被围攻的是贾老三，人叫贾死狗。这家伙大烟吸得面黄肌瘦，两腮无肉，两只死鱼眼看人呆呆的，下巴上的山羊胡子长期不洗，被饭汤糊得凝成一撮子。此人看上去五六十岁，实际还不到四十岁。
贾死狗这几天又没银圆买大烟了。以往都是去其它赌场，因为欠人家的债太多，已经不敢去了。所以今天来到这家有名气的赌场，想试试手气，他身上只有七个大洋，走进赌场，没想到三个回合下来，他贾死狗竟赢了二十个袁大头，他高兴地手舞足蹈，他从来还没有这么好的手气。他想今日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够下一回馆子，美美犒劳一顿肚子。油嘴一抹再去逛回窑子快活快活，再去买个烟泡泡解解困，过足瘾，这一天真没算白活。正想得美呢，其他赌徒眼红不服气，他怎么能赢？一定是耍了什么手脚！于是都站起来围攻他，不给钱。眼看着十二个大洋得不到手，便发飙大骂起来。吴老板上前解围，才把钱给了走人。贾死狗想的三件美事都做到了，口袋里的十二个袁大头也花光了。可是他贾老三从来不想那么多，今日有钱今日花，那怕明天拉枣杆。他仅仅高兴了这么一天。第二天又狼狈了。
赌场输输赢赢，没有永远的赢家，也没有永远的输家，明里讲运气，暗里使诡计。后来他贾老三都是输得精光，失魂落魄而归。他想捞回来，可是越捞越输，渐渐地便债台高筑，连本带息，越滚越多，已经欠下人一百二十多个银圆。家里能变卖的都卖光了，该拿什么偿还人家？可是上门讨债的每天川流不息，有的扬言要抽他的筋，剥他的皮，已经被多人打得头青面肿，只能叫爷叫爹地给人家下跪请求再宽限几天。
那个淫威大发的赵缺德，竟然以要睡他的漂亮婆娘来抵债，他吓得跪在人家面前，声泪俱下地哀求：“爷，你不能做缺德事，婆娘和我过了十五年，打打骂骂都过来了，她太苦了，她走了，我儿没娘了，你不能把她抢走。”
“那就快还我二十个大洋”，赵缺德举着拳头，紧逼一步威胁着吼道：“今天还不上，我就把你的球割下来喂狗吃。”
贾死狗害怕了，但是要钱没有一文，最后还是答应赵缺德了，媳妇没有了。
更让贾死狗想不到的是：田老六没有儿女，独自一身，这家伙竟然黑着良心，举着棍子，硬逼他答应把小儿子过计给他抵债。他一听身子都软了，瘫在地上嚎啕大哭地说：“不，儿子是我的命根子，我咋舍得？不，不能，你打死我也不行。”
可是田老六紧逼一步说：“娃没吃没穿，连娘都没了，还不是活受罪？我没儿子，会疼爱娃的，你还有一个大儿子，你怕啥？”
贾死狗止住了哭声，心想：田老六说得也对，娃受罪还不如给人抵债逃个活命。
随时随地都有人上门来逼债，可是他身上真的连一文钱都没有了。一文钱难到英雄汉，他已经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了。
那天晚上，他翻腾了大半夜，怎么也睡不着，他已经整整两天没吃一口东西了，饿得肚皮都贴在一起了。他的烟瘾发得全身像有无数个毛毛虫在肌肉里爬，骨头咯巴咯巴响，他痛苦地就想一头撞死算了，可是当他看到睡在他身边的十岁的大儿子，心又软了。他用手抚摸着熟睡的儿子，泪如泉涌，他心疼儿子没有一个好父亲。可是天一亮就有人上门讨债，他又要挨打，他实在是无路可走了。
贾老三慢慢从炕上爬起来，顶着夜黑风高的夜晚走出大门，又回去抚摸着熟睡的大儿子，给娃盖好被子，又怕他冷，把一件棉袄重在身上，依依难舍地轻轻掩上房门，一步三回头走出大门迎着刺骨的寒风，跌跌撞撞地向南山上父亲的坟地走去。
父亲的坟地被几尺高的野草罩得看不见坟头。在微弱的星光下，他拨开野草，蜷缩地跪在父亲的坟地旁边，撕心裂肺嚎啕大哭：“列祖列宗，大呀，儿来给你们作伴了。儿没听你的话，落到今天这个下场。儿把你留下的家业败光了，老婆跟人家走了，小儿子卖了，就留下我一把臭骨头了。我不是人，连猪狗都不如。大呀，我没脸活在人世上了。天一亮就有人上门逼我还钱，我又要挨打受罪了，大呀！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大呀！儿给你作伴来了，请你收留儿吧。大呀！你还认我这个儿吗？他又想起还在熟睡中的儿子：“儿呀！大没脸再见你了，大走了，你再受罪也要活下去，给贾家留条根。”
刺骨的寒风越刮越紧，发出嗖嗖的哨声，一只猫头鹰在坟地旁边的大槐树上凄惨地叫了两声。夜静得出奇。贾死狗听见猫头鹰的叫声，止住了哭声，从坟地爬起来，看了看大槐树，从衣服里掏出一条麻绳，吃力地搬来几个土块垫在脚底下，站直身子，把麻绳拴在大槐树粗壮的树枝上，挽成一个套，用手拽了拽，然后踮起脚尖把绳套在脖子上，眼睛闭紧，用脚使劲踢倒了脚下的大土块，身子在半空中晃动了几下，就不动了。
夜还是那么黑，那么静，星星还是一闪一闪的，猫头鹰再没有叫。贾尧三，贾死狗就这样结束了自己的一生。然而他不是第一个这样离世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完）
End
作者简介：朱彦晖，陕西彬州市人，退休老教师，擅长书画，热爱写作，曾有作品在《豳风》杂志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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