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相伯 叫了一百年也没把中国叫醒
1939年4月7日,马相伯虚岁百年寿诞,举国为之祝贺。国民政府颁发嘉奖令,中共中央从延安发来贺电:“国家之光,人类之瑞。”当时的时尚杂志《良友》破例没用时髦女郎,而以马相伯的照片作了封面,仿佛这位百岁老人能给这个战乱的国家带来祥瑞。一百年间,马相伯眼见道光、咸丰、同治、光绪、宣统五任清帝尘归尘,目睹孙中山、袁世凯、黎元洪、冯国璋、徐世昌、曹锟六任总统土归土。柳亚子有诗赞曰:“一老南天身是史。”
一日,胡愈之探访,卧病在床的马相伯谈及自己前三十年虔诚信奉天主教,相信在上帝面前每个人都是平等的;中间三十年效力政治,把最好的时光都搞了洋务运动;后四十年献身教育,参与创办了震旦公学、复旦公学以及辅仁大学。最后,老人不无悲怆地说:“我是一只狗,只会叫,叫了一百年还没有把中国叫醒。”
第一次鸦片战争爆发那年,马相伯出生于镇江丹徒,父母给他取名建常,字相伯。他家是一个殷实的天主教家庭,所以他生下来不久就接受了洗礼,教名为约瑟。与一般中国家庭里的孩子不同,他先接受天主教教育,然后才学习儒家典籍。十一岁时,马相伯拿着偷偷攒下来的钱离家出走,用了十一天到达上海,进入徐汇公学就读。这是一家培养神职人员的机构,马相伯很快崭露头角,精通八国语言,尤其擅长演讲。
法租界很欣赏他,邀请他前去做事。马相伯说:“我学法文是为了给中国用,而不是为了给法国人服务。”十四岁时,马相伯就担任了助教。三十岁时,以特优的成绩通过耶稣会考试,获得神学博士,并成为一名司铎神甫,第二年担任了徐汇公学校长。无论性格上还是文化上,马相伯都与西方管理者有着摩擦,而且矛盾渐渐不可调和。有一次,为了是否搬出一间朝南的房间,双方各不退让,马相伯和弟弟马建忠就离开了教会。
北洋通商大臣李鸿章对马氏兄弟慕名已久,招募他们协助搞洋务运动。1879年,马建忠在法国留学两年后获得法学学位,归国后负责对外交涉。当时,清政府争斗激烈,有人指责马建忠是市井无赖,搞得李鸿章很被动,不得不亲自跟皇帝解释。马相伯也不顺利,去高丽担任新政顾问,却因亲日派政变无功而返。
中法战争期间,招商局的轮船被封锁,马氏兄弟采取了抵押赎回的权宜之计,本是利益最大化之举,却备受指责;还有为海军筹款一事,计划筹二千五百万两,没想到,美国投资者愿意提供五亿美元,有人怀疑优惠的背后有猫腻。《马关条约》签订后,李鸿章遭到举国唾骂,马氏兄弟更是坐实了汉奸之名,甚至有传言说他们是李鸿章的私生子。马相伯万万没想到,自己一事无成也就罢了,居然成了千古罪人。
1893年,马相伯的妻子带着大儿子回山东老家探亲,不幸死于海难。两年后,马相伯的母亲去世,临死前对他说:“我的儿子是神父,你既已不是神父,我亦不认你是我的儿子。”连番不幸,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两根稻草
马相伯赴美公干时,顺道考察了几所大学,他深刻意识到:“自强之道,以作育人才为本;求才之道,尤宜以设立学堂为先。”他将从兄长那里继承来的松江、青甫等地的三千亩田产全部捐给耶稣会,作为创办中西大学堂的基金,且立下字据“自献之后,永无反悔”。他以此为投名状,1897年重返教会。
1901年秋,南洋公学(现上海交通大学)特班总教习蔡元培找到了马相伯,要跟马相伯学拉丁文。马相伯说:“你都中年了,一个人学没有用,不如多找几个年轻人一起。”蔡元培喜出望外,马上挑了二十四个才俊,其中包括黄炎培、李叔同、邵力子等。学习班名气渐大,有志之士纷纷来投。
不久之后,因为“墨水瓶事件”,学校闹起了学潮,导致一百多学生集体退学。马相伯情急之下租用徐家汇老天文台,创办震旦学院,这是中国第一所私立大学。六十三岁的马相伯为学校定下三个原则:崇尚科学、注重文艺、不谈教理。梁启超来信称:“吾喜欲狂。”
于右任因写诗讽刺慈禧太后,遭通缉潜逃前来报名。马相伯亲自驾舟相迎,让他化名“刘学裕”入读,还免了学杂费。于右任曾为马相伯撰联:“生我者父母,育我者先生。”
过了几年,耶稣会想将震旦学院改成教会学校。学生哗然,大怒,集体退学。 看到密密麻麻的退学签名,马相伯老泪纵横,决意抗争。在张骞、严复等人的鼎力支持下,马相伯筹建复旦公学,1905年中秋节正式开学。“复旦”之意有二:“日月光华,旦复旦兮”;“光复震旦,恢复中华”。后来,震旦大学迁址到卢家湾。马相伯不计前嫌,捐款四万元、捐地八处,帮助办校,是为今天的上海第二医科大学。此外,马相伯还参与创办辅仁大学,短暂担任过北京大学校长。
1912年,马相伯出任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南京市市长。袁世凯做了中华民国大总统之后,特意把他接到了北京,想借他的名声笼络社会精英。看清袁氏称帝的野心后,老人家痛斥道:“天下之大盗,莫大于君主。”随后隐居上海徐家汇,不问世事。“九一八事变”发生后,九十二岁高龄的马相伯破门而出。从1932年11月起,他连续四个月发表十二次国难广播演说,大声疾呼:“耻莫大于亡国,战虽死亦犹生。”
“西安事变”爆发,于右任急忙向马相伯寻求对策。九十七岁的马相伯亲拟电稿:“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请释中正,一致抗日。”这一举动引发了强烈的社会舆论,而蒋介石归位后,老人也给他写信,要求释放政治犯。
1937年7月,“七君子”获释后赶去与马相伯合影留念,沈钧儒在照片上题词“惟公马首是瞻”。
不久上海沦陷,马相伯移居去了广西桂林。后应于右任之请前往重庆,因战事而绕道越南境内,因病滞留谅山。
在百岁诞辰半年后,1939年10月,马相伯接到抗战大胜的捷报,喜出望外,因过于激动而病情加重。同年11月4日,终于不治,弥留之际仍念叨着:“消息……消息。”
在各界的哀悼中,马相伯的学生于右任撰写的挽联最为恳切:光荣归上帝,生死护中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