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登建：生活的厚重感和耀目的思想之光

生活的厚重感和耀目的思想之光

——读范红霞散文集《谁是等你的那面墙》

作者：李登建

大约是2014年岁末，一位画家朋友来滨州看元旦画展，结束后和同伴到我家玩。朋友介绍他的同伴叫范红霞，工笔花鸟画得不错。不久，红霞送给我一幅荷花图，并留出空白让我题字。我不揣浅陋写上王冒龄的诗句“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装裱好挂在客厅里。我家客厅、书房、卧室里挂着二十多幅书画作品，多出自名家之手，有文友来访，先浏览一遍我“展出”的字画，品评一番，平添了几分雅趣。出乎我意料的是，赏画者往往在红霞的画前伫立凝神，称赞其格调不俗，技艺精湛，了解她的人还总加上一句：画品即人品，古人的话说得真好。

那时只知道红霞是画家，但有一天突然收到她发来的一组散文，以后她又不断参加市作协的活动，我们之间便有了一些文学交流，才了解到她爱文学甚于爱画。

现在红霞要出作品集，散文配有画作，我想，这真可用“文画双璧”来形容了。

红霞开始散文创作时间并不长，提高却很快。她前期的作品主要是从大自然中采撷素材，如《写生西岛坪》《“从驴”散记》《秋天，这秋天》《人生如荷》等，这些作品大都清新、欢快、轻松，给人一种单纯的美感。很快她就把目光转向现实生活，记写真实的人生经历、沉痛的生活教训和由此生发出来的思考、思想。这一转变，标志着她对散文的认识趋于成熟。散文写作的路子很多，但最宽广的一条是从一手生活经验里炼金，这样的作品才鲜活生动，带着生命的温度。表现生命体验和人文关怀是散文最高的使命。《再也不能这样活》中所写的人和事，在农村里是一种典型的存在，千百年来没有爱的婚姻的悲剧一直不停地上演，而喜欢唱“再也不能这样活”的娘，生活中却不敢改变人生轨迹，“我”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但也无能为力，只有听着娘“回到家里照样推碾子拉磨”的歌声，用泣血的嗓音“亲亲地喊一声娘”。《婆婆》一文写“我”与前婆婆之间的感情纠葛。当年婆媳俩也有过摩擦，但“我离开那个家后”，婆婆却仍牵挂着“我”，给“我”做棉被，送吃的，而“我”这个前儿媳不仅不怨恨婆婆，反而感念前婆婆的好，不时地自责。红霞写了一个系列的亲情散文，来自现实生活的题材和深切感受，使红霞的散文落在了坚实的大地上，与那类凌空高蹈、虚无缥缈、缺少烟火味的浅薄文字迥然不同。

读红霞的散文，一个非常突出的印象是作者十分真诚。她勇于袒露自己，她的散文见真性情，作品后面站着一个个性鲜明的人。毫不遮掩地走到读者的视野里，把心交给读者，是需要勇气和胆识的，庸碌的作者做不到，而这又正是一个优秀散文家必备的品质，也是好散文产生的先决条件。有句话说“真诚是散文的灵魂”，一篇散文质地的优劣从某种意义上说就取决于作者是否真诚。纸花扎得再大也没有香味，沾着露珠的花瓣才令蜂蝶迷恋。我读红霞的散文，一次次被深深感动，这就是真诚的魅力。

红霞近期的散文创作，内容上有了厚度，宽度，格局也大了。《再也不能这样活》一文，写娘的勤劳，写娘的善良，写娘的懦弱，写娘本是一个乐观的人，却天天以泪洗面，写娘的“希望的破灭”，写娘对“我”的疼爱和“我”对娘的深情，写“我”由同情娘到怜悯娘，到对娘完全失去信心后反过来劝导娘隐忍……虽是碎片式的呈现，却展示了娘大半生的生活状貌，娘的性格也完整、鲜明地凸显在读者面前。《一把百岁的椅子》一文，通过一把旧椅子，记叙了爷爷几十年在外地当工人，晚年退休后才回到故乡的人生经历，记叙了“我”从最初对爷爷很陌生，躲着爷爷，称他是“济南来的爷爷”，慢慢亲近爷爷，跟爷爷学织毛衣，陪爷爷一边喝啤酒，一边说话，成为爷爷的“知己”的情感历程。这两条线是“明线”。文章中还有一条“暗线”，以旧椅子为线索，勾勒了一个普通家庭的百年变迁图景，几代人为了改变家境、过上好日子付出的艰辛努力隐约可见——这不是中国乡村现、当代发展史的一个缩影吗？在艺术境界扩大的同时，红霞又注意了细部的处理，文章详处描写、刻画密不透风，细微深入，如《谁是等你的那面墙》中，女儿人生的不测与变故，工作和生活的压力，成了父母沉重的心事，母亲关心女儿，打电话问冷暖时却小心翼翼，“跟她的女儿说话，有了顾虑，有了担忧，还有一点儿怯”，“神圣的母爱变得卑微了”，作者把这种感觉（背后是她的歉疚愧悔）正面写了侧面写，表达得淋漓尽致。《婆婆》一文中，前婆婆想给“我”一点帮助，可又怕自尊、要强的“前儿媳”拒绝，那一步一步的试探，那“得寸进尺”的言语、行为，被作者描绘得丝丝相扣，真实动人。在这些作品里，表现手法也丰富多样了，细描、白描、写景、状物、抒情、议论等等手段综合运用，看得出作者颇费匠心，一点点地使她笔下的审美对象饱满、完美起来。

思想性和艺术性的统一是衡量文学作品的金标准。红霞的亲情系列散文，其思想内容厚重、宽博，艺术表现上构思巧妙、手法多样，而且二者达到了有机统一，毫无疑问，是值得称道的佳作。但我却要说，在这个集子中，我却更喜欢那些短章、随笔类的文字。这些文字看上去不像严格意义上的散文，这一点我们不必过多地计较。鲁迅说：“散文的体裁，其实是大可以随便的。”灵活自如，不局限于某一种表达方法，不囿于某一种形式，正是散文自由的天性。一篇散文有没有价值，说到底最重要的还不是看它形式上多么规范，而是看它有没有独到的发现、独到的感受、独到的思考。古人有“文以意为主”的艺术主张，当代散文家梁衡认为“自古文章比高低，不比词句比立意”，这都抓住了根本。“意”即感受、思想。而红霞那些短章、随笔，恰恰在表达感受和思想方面见长。这并不是说她的其它作品思想性就弱，红霞是一个善于思考的作家，她的作品，包括她的亲情系列，几乎篇篇都有独到而深刻的体验和思考，只是说在她这些短章、随笔类文字中思想之光更为耀目。这些文字里充满了灵魂的挣扎、精神的搏斗，那看透了一切之后的幻想，那梦醒之后的绝望，那无恨的孤独，那泪水浸泡的不死的梦，那拥有真实“爱情”时对虚幻神话的执着向往，那听了《不能没有你》的歌曲结结实实地发出的“可以没有你”的声音……读来都让你感叹这些来自敏感而丰富的内心的东西已直抵生命深处、人性深处。这里，我实在无力对这些文字里包含的独到体验和思想作全面的概括，因为闪烁着哲理光芒的句子在文中随处可见，燦若星辰。这些句子带着痛感，凝着泪珠，是揩着滴血伤口的苦吟，是如磐暗夜里孤灯下的独语，它们怎能不具有震撼心灵的力量？！

《谁是等你的那面墙》是红霞的第一本散文集，应该说起点是比较高的。几次交流，我看到，红霞的艺术感觉和悟性特别好，而且她是那种“喷发”型作家，文思如涌，一晚完成三五千字的文稿是常事。按照一般规律，如果她刻苦磨炼，笔耕不辍，一定会在散文创作方面有所建树。故乡的土地上又升起一颗文学新星，我不由得分外高兴，欣然写了上面的话。是为序。

2016.6.23夜草于黄河之畔三望轩

作者：李登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山东省作家协会散文创作委员会副主任，山东省散文学会副会长，滨州市作家协会主席，滨州市艺术家委员会副主任，国家一级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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