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风》杂志作品精选】安海茵 ▎安海茵诗歌七首

【作者简介】安海茵,女,1975年生,现居哈尔滨。有散文、小说及诗歌作品发表在文学刊物及各年度选本。哈尔滨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诗林》副主编。
主持人语:

读安海茵的诗,让我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她的诗歌深受中国传统古典诗词的影响,这其中既暗含诗经的赋比兴艺术特点,又怀抱宋词虚实相掩的深刻意境。以《与江永书》为例,“上甘棠负阴抱阳,藏风聚气/千家峒意即桃源之地,瑶人怀之”,采用铺陈直叙的方法,短短的两行诗把江永两处景点的特色与诗人的思想感情勾连起来,引起读者的共鸣。“在江永,我头一次得遇苦楝树/又一再地端起瑶家米酒/或可视作濂溪湘水一脉的风骨度数”,借“瑶家米酒”比喻“濂溪湘水一脉的风骨度数”,这种触物生情的兴词表现手法,令人拍案叫绝。而到了该首诗的下半段,“持牛角,访故地/……将牛角的残骸一再地拼凑/一再地摩挲”,则暗合了宋词的婉约风格,诗句清新脱俗,给人一种柔美之感。

纵观安海茵的诗歌,她的诗作充满了意象,比如这样的句子,“黄金般的叶片在鸽哨中一遍遍振翅/又缓缓遁没”(《他让一首诗在积雨云中隐迹》),给人一种天马行空之感。而更为重要的是,她的诗歌中的听觉、视觉与意象是融为一体的,比如“那水声一泻到底。/旋即绵延成速朽的箔片。/一忽蓝耳白眉。一忽哽咽破碎。”(《我经过的河流》),它们汇聚在一起,构成了诗歌空间的奇妙境界和对生命丰富的感受及悲情体验。

——刘腊华

他让一首诗在积雨云中隐迹

签名板在银杏树枝条的参合下,

掩映着板桥霜痕。

京城的天空于熹微时分心生赞美

黄金般的叶片在鸽哨中一遍遍振翅

又缓缓遁没,

继而幻化为庄重的引擎。

灯火是东苑戏楼的一部分。

戏楼嵌进澡雪的沸度,

也是云朵的一部分。

一条河流打开又合拢,

初衷是际遇的素口锦心——

它艰涩的洄流纳入了胆形的金属瓶

被诵读者以美声高高擎举

直至镂空出符码内部的黎明。

又依次托付给了万顷光阴

唇语指涉樱桃和雪。

罗盘之上的万物并作

盛典演变出星宿的神秘主义

此时的舞台,或可比拟为

冰层下的火焰

只待赤子以星辰来一一濯洗,

灯芯绒质地的诗意。

诵读的人总是一往情深

在陌生的路途中,

指认出闪电般的微醺与鸥鸟。

他恰逢雨意的通感,

他让一首诗在积雨云中隐迹

堪堪把灯火与光阴全都用尽,

并在诵读中预演自己的一生。

我经过的河流

当我恍然回顾

细数我经过的河流

以及经过我的飞鸟

以及那些是我的又不是我的足印

——迟早会有苍苔来盖上印章

阐明亿万人的一小步  被反复掩埋

总还是在那里的一小步

时光煮得愈久

愈屈从于劲道和老成

宛如新事物的若干折叠

且卤辣专享

且带感,投任何作料都不计成本

我猜你不忍抗辩时淹留长长尾音

我则是不忍见

尾音拖曳的雪雾弥漫

遮蔽一幢巨大的虚妄的建筑

有多久没有尝过急促而青涩的生普?

那水声一泻到底。

旋即绵延成速朽的箔片。

一忽蓝耳白眉。一忽哽咽破碎。

一场雪种下的寒凉

一场雪种下的寒凉

透过雀鸟觅食的啾啾

而一再挥霍这旷野的回声

落日赋予人间凉薄的余温

余温寄情流水的自由

流水一再地固化游鱼的梦境

游鱼在琴弦断处刹那间失神

这锐角的失神在隐忍中屡次被提及

宿命般将冬日一一缝补

落花时节的清霜

落花时节的清霜

将碧云天抱紧

阔大的秋光折叠成小写意

点染暮晚时分的逢着

叶的低眉

顺应秋虫的欢喜

趁风霜不及将跫音吹散

趁命运的琴弦深情未断

洗旧的相思甫一开始

即被秋风吹得满地都是。

与江永书

上甘棠负阴抱阳,藏风聚气

千家峒意即桃源之地,瑶人怀之

在江永,我头一次得遇苦楝树

又一再地端起瑶家米酒

或可视作濂溪湘水一脉的风骨度数

持牛角,访故地

瑶人的后代奏响激越的长鼓

有多少泯恩仇的拥抱

就有多少关于穿岩的朝圣

香柚树下的辣味小食

炸开遮蔽流水的一挂挂青藤

掌故的渊薮之地

轻易就将慈悲的眼泪泄密

你看那夕光照耀累累的果实

舜皇山修持着香气脉脉的尘语

那风尘仆仆的游子

一一捡拾起零落的桂花

将牛角的残骸一再地拼凑

一再地摩挲

勾蓝瑶寨纪事

我们经过犀牛望月的时候

正遭逢瑶寨的三百亩秋光

万物在湘南山水的环拥之下

从容交出清霜中的自己

山风阔大,拢住岁月筛落的一应光斑

继而将火塘次第引燃

院落中晾晒的红紫色野花

能否染晾土布的嫁衣?

瑶家女又是如何一边习武一边纺织,

细细经纬月光的香气?

我问村口的老妪

她只笑笑,摆摆手

——斩水无功,且由它罢。

黄犬数条,嗅裤管

趋步成外来客的影子

有朋友塞过来一节甘蔗

这是土地硬朗而甜蜜的骨头啊

它溅出的汁液暗藏命运的风雷

余下的渣滓被洗泥节上的鱼儿

品咂出窸窸窣窣的浅疼

女书之简

昨夜倚门所嗅的情窦青梅。

上一个夏季阿妈下田

扎伤了小腿。

祖母走的那个冬天,

月光如盐粒般寂灭,令人心碎。

——这些汹涌阴柔的记忆,

是几重山坡也用不尽的叹息,

裂帛成一个人的影子。

倾诉是同性之间隐秘的传递。

是水与火上万倍烈度的相遇。

一个女子的多舛,

抟圆了一颗露水,

又辗转出另一个女子暗夜的泪珠。

坐歌堂是长发及腰身的驿站。

歌扇,帕书,纸文,

治愈着姊妹军团体内淤积的暗疾。

女书是蜂腰杯盏的苦味叮咚。

那些梅雨心事,经由逼仄处的枝蔓翻卷,

以天书达意,往宽里行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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