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米花儿香 / 李社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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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水美文》
︱第507期
审稿|谭长征
中国 ● 西部文学微刊
Chinese Western literary journal
爆米花儿香
           文 / 李社峰
老家的人把在锅里炒熟的苞谷粒称作“炒豆”,将炒的过程称作“炒炒豆”。炒豆就是爆米花,我的最爱,百吃不厌,愈吃愈爱。我喜欢的爆米花不是专用爆米花苞谷加奶油爆出的那种,而是老苞谷用爆米花机爆出的那种。
少时,家里穷,夏天里,母亲给我缝一个短裤、一个背心。冬天里,缝一身黑棉衣黑棉裤,光着身子穿着,没有所谓的线衣和衬衫。相对别家的孩子,我还算好的,母亲在棉衣外面还套了一件罩衣,罩衣和棉衣的布料一样,都是自家织的布染的色。平时吃的零嘴,除了吊在木梁下笼里的一些黑馍外,似乎再就没有别的了。
不对,有的,是炒豆,我和哥哥最馋嘴的东西。过上一段时间,母亲就会炒一些。她从家里圆嘟嘟的瓮里舀一碗苞谷倒进锅里,一手伏着锅灶,一手拿炒菜的铁铲翻动。哥哥坐在小板凳上扑嗒扑嗒地拉风箱烧火,抓把麦秸塞进灶腔,火焰呼地冒起来长直了身子,他用火棍左右拨开,灶腔里燎原了一片的火。我站在旁边要拿铲子,母亲不让动。哥哥说没柴了,赶紧点。我跑到麦场,从麦秸子拽一堆麦秸,抱一大抱跑回来。麦秸滑溜,抱不住,洒了一路。
铲子和铁锅摩擦出碴碴声,苞谷粒在锅里哗哗地流动,渐渐地苞谷脱去了金黄色,换了紫铜色,有些一声响,边上开了朵小白花,像棉花,像荠荠菜花。慢慢地,时间让锅里没了声响,母亲说好了,哥哥就不烧火了,也站起来看。炒豆终于抄到了碗里,我和哥哥迫不及待地用手去抓,炒豆烫手,那就让在双手间跳动,忍不住丢两颗入口,咬得咯嘣嘣地响,香气溢出小嘴,又回入小嘴。
后来有了走街串巷专门爆炒豆的人,挑着机器,用城里人的洋气话说是爆米花和爆苞米花,我们还叫炒豆,不过不是炒了,是爆了。
“爆炒豆的来了!”孩子们看到远远有人挑着东西,一眼就认出了。爆米花的人挑着担子,一头挂着爆米花机,一头挂着简易的炉子、风箱、接米花用的筒,还有一个折叠的小板凳。爆米花机是个神奇的家伙,黑乎乎的,像墙上挂着的葫芦,实际它就是锅,圆鼓鼓,像村里泥瓦工转出来的大点的水瓶,更像一个大肚子的水狗;接米花的筒用铁皮卷成,后段连着柔软的布袋,像笨重的天灯,就是放飞不了。
进了村子,爆米花人就到村里的麦场上放下家伙什,绕着村里喊一圈,“爆米花了,爆米花来了……”一群孩子跟在后面,学了喊 “爆米花了,爆米花来了……”声音似乎在街道两侧的墙面来回跳跃,又四散开来,惹得鸡狗也跑来。
麦场里人多了起来,像要过节似的,基本上是孩子,最高兴也当属孩子,围着看着打着闹着嬉戏着。爆米花人支起炉子,放好风箱,将爆米花机架在架子上,葫芦一样的大肚皮正好在炉子上方,他点燃火拉起了风箱。
火一起来,孩子们着急了,摇着手赶紧跑回家,喊了“爆炒豆了,爆炒豆了!”母亲说了:慢些跑,小心门槛。父亲说:那有啥吃的,把你急成那样。爷爷说:你小时还不是一样,像个疯子。奶奶说:别着急,我给我娃去舀苞谷。奶奶舀了一小碗,孩子央着再舀再舀。母亲走过来拿走了碗,说:一锅要几分钱呢,少贪个嘴省了钱买布给你做新衣服。孩子不依,哭着叫喊,在地上打滚。父亲说:给多舀点算了。奶奶拿过了碗再舀,说:再给我娃舀一碗。母亲说:一会去了把缸子倒满满的,毕竟花了几分钱呢。
村里的人陆陆续续来了,大人和小孩。小孩跑在前面,大人走在后面,提了笼,笼里装些硬柴;端了簸箕或盆子,里面盛了苞谷粒,黄澄澄的,像一粒粒金子,这金子会开花,雪白雪白的那种,就在一会后。
爆米花机周围围的人多了起来,人多了话就多,事也多。有的问爆米花多长时间一锅,有的说这一天能赚不少钱吧,有的说人家这炒豆机不少钱呢,还要托人找关系才能买到。有的说这事好,一本万利,还不太出力。有的笑说旁边的人:看你啬皮的,就爆那么一点,不够填牙缝;那人反驳道:你牙缝多大呀?噢,是前年伐树时斧头脱了把砸掉了那个牙的牙缝吧,那可大了,肯定填不下。这人却说:咋了?咱吃炒豆不用张嘴启牙,一塞就吃进去了。那人说:不用张嘴?那不就成了勾子。笑声哄地起来,一个妇女推了两人说:你两脏不脏?出去找个地方拼嘴去。一个小孩说:拼嘴?不是拼嘴,是亲嘴!哄地笑声又起来了一阵。
人围了一圈,但拿来的东西却排起了队。碗、洋瓷缸子、洋瓷盆、簸箕排成一队,头在风箱上,身子下到地面,尾巴拖了好长。柴火笼也排了一队,从炉子旁展了出去,像是等待检阅,谁家的笼是竹子编的,谁家的柴火耐烧,是真正的硬柴。
爆米花人带了一个洋瓷缸子,所有拿来的苞谷都要用缸子量一下,少的就不说了,多了的一定要倒出去,说装不下那么多,不然就烧焦了。主家说:就一点,不至于吧。爆米花人说:不是我在惜这机子,真烧焦了你能给我钱么?你不让我赔苞谷就阿弥陀佛了。爆米花人用脚踩住机子的手柄,葫芦锅口朝上,打开盖子,两手捏住缸沿提起缸子,手掌沿挡住锅口,反转缸子,苞谷瞬间溜进锅里,外面不曾遗漏一颗。然后盖上盖子,两根铁棍别住使劲一收,盖子紧紧地扣在锅口上。
爆米花人坐下来,一手拉风箱,一手转动葫芦锅,苞谷在锅里唰唰地滚动。孩子圪蹴在旁边从笼里向炉子里放硬柴,所谓的硬柴就是树枝或者树干等耐烧的柴火。风箱噗吧噗吧地响,火焰忽高忽低地跳动,像随音乐舞动的音符;硬柴在炉上烧了火焰,火焰变成灰炭;又有硬柴添来,火焰不衰,舞动不止。
火在燃烧,苞谷的滚动声慢慢地听不到了,葫芦锅上的表指针慢慢地走了一半的路程,爆米花人说好了,别添柴了。孩子群中一阵惊呼,两个人拉着米花筒过来放在旁边跑开,爆米花人将爆米花机拎起口部放进米花筒,人群往后退了几步,胆大的大人站出来用脚踩住米花筒,胆小的孩子双手捂住耳朵,胆怯地侧首注视。
爆米花人很利索,脚踩住手柄,两根铁棍别住盖子,左右使劲一开,“嘭”,一声巨响,树上的鸟儿哗地飞走了,狗吓得跑出去老远,汪汪地叫几声,不停寻食的鸡扑棱棱蹦跑,一团白雾将爆米花人和米花筒淹没。后退的人又围了回来,孩子们捡了散落在地上的爆米花赶紧塞进嘴里,像过年放了鞭炮后着急着找没响过的。邻村的孩子也听到了,火急火燎地跑来看热闹。
爆米花喷进米花筒,被倒出盛了满满一簸箕,冒着热气,像摘了一簸箕棉花,白得耀眼。第一锅出来,孩子们围过来你品我尝,大人们在推让中不好意思地抓一小把,边吃边说好好好。一般地,第一锅便成了推销的品尝品了。
爆米花机就是好,像变戏法一样,把一缸子瓷硬瓷硬的苞谷粒变成了一大堆白胖白胖的苞谷花。苞谷能开花,那其它东西也能开花了,有人端来大米,倒进葫芦锅,再加几粒味精。一会儿工夫,大米也开了花,白生生的,不过不像花朵,倒像是米粒长胖了变白了,清香味中带了淡淡的甜味。
爆米花机也有搞笑的时候。有一次,我放学路过邻村,有爆米花的,就围了看热闹。突然间,葫芦锅盖崩开,米花如天女散花般落了一片,一群小学生低头捡了吃,像一群麻雀啄食。急得主家的孩子大喊大叫,抱了扫帚来扫。一阵功夫,地面没了白色,麦场恢复了本色。
嘭一声,一锅了;嘭一声,再一锅了。太阳从南山走到西岭,悄悄地躲进西岭背后,月亮从东山后透出头里,星星睁开了眼睛,眨巴眨巴,漫天星光耀亮天地,一条宽阔的银河带着万千繁星自东向西流动。夜深了,爆米花的火焰将周围一圈人的脸照得通红,人们站在周围,看着说着聊着,一锅一锅等着,孩子在旁边嬉闹,你喊我叫。
岁月匆匆,我上了大学,离开了家。
寒假回到家里,母亲抱出一大塑料袋爆米花,装得满满的,袋口被绳子紧紧绑住。母亲舀了一大洋瓷碗爆米花给我,说:这是你爱吃的,十月份时来了爆炒豆的,我爆了五锅给你藏着。晚上,我坐在热炕上,拿本书靠着墙看,旁边放着爆米花,还有一缸子热水,看书、吃爆米花、喝水,母亲坐在旁边做着针线。爆米花没了,母亲回身在旁边的袋子里舀一碗,水没了,母亲回身给缸子里添满热水。
时光之箭穿越了一年又一年,改变了你,改变了我。
过段时间就要回家过年,我给母亲电话,说村里来爆米花了你就爆几锅。母亲说好多年没来过了。
书写于2015年2月23日
修改于2020年2月25日
关于作者
李社峰:男,高级工程师,陕西蓝田人,喜欢徒步、摄影、用文字记录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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