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天地】陈立俊︱邸大遗闻 / 开普饭

邸大遗闻

文/陈立俊

邸大是当地的名人，没有名字，因为排行老大，大家都叫他邸大。邸大其貌不扬，个子不高，有人说只有十三泡牛屎饼高，可却长着个肌肉发达的大脸。邸大人很憨厚，与世无争，心无旁骛，整天笑意盈盈。他的智力不怎么样，特别是数字概念很不强，手指脚趾反过来复过去也数不清爽。这是邸大最出名的地方。

邸大家里穷，兄弟姊妹又多，加上智商不高，诸多原因让他一直单身着。家中比他小的结婚成家了，他都高高兴兴地帮着张罗。妹妹结婚时，他同样十分高兴，搞笑的是还不忘让家宾邻居一起分享喜气，见到人家就说去看新娘子啊。人家说新娘子是哪个，他说，是我妹子啊。人家哈哈大笑，他也不知道笑的什么东西。

邸大老实，也不懂什么常规礼仪。当地农村人请客吃饭，先吃完的总是把筷子搁在自己饭碗上，然后打招呼说，你俫慢慢吃。邸大不会说这些客套话，有个坏怂捉弄他。邸大你吃好了怎咯不同人家客气客气，下次要说，我吃得快，你俫慢慢噇。大家哈哈大笑，邸大以为是真的。没想到这可惹了麻烦了，一次舅舅来作客，邸大很快吃好了，连忙筷子一搁说，大舅舅我吃好了，你慢慢噇吧。舅舅一听火冒三丈，桌子一拍，你个混帐东西，不知好歹，魂从头顶上冒出来了，吃了你家的点饭，嫌吃多啦？就骂人啦。邸大吓得要死，不知错在哪里，一脸呆相。家人连忙打招呼说，不晓得哪个狗怂教的，他好话不会说，坏话倒学得快呢。舅舅知道这个外甥肚子里没得货，也没法计较。

邸大不识双数(不知数目)，闹了不少笑话。生产队养了猪，一天干活的不少人在猪场看猪，有人在评论肥瘦大小，有人在数头数，邸大也在看也在笑。一个促狭痨(使坏点子的人)对邸大说，你数数有多少头猪，想要为难他一下。想不到邸大也有办法对付，说这块两只那块两只。那人说一共多少啊，他双手朝猪儿们一比划说，就这么多。大家哈哈大笑，都说邸大也有聪明的时候。邸大四十多岁的时候，经人介绍了一个比他智商好不多少的马马子(老婆)，这马马子个头和份量差不多是他的两倍。两人还就相亲相爱，她不嫌他，他不嫌她，撑起了一个家庭。有一年风调雨顺，收成很不错。年终生产队分红，邸大俩口子分得一大把钞票，两人弄不清多少钱，即使会计已告诉他了，他也没概念。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的两口子，别说有多兴奋。晚饭一吃，高高兴兴的拿出藏在被子下面的钞票，准备数下子。那时还没有出现百元大钞，小票子摊在饭桌上一大堆，两人开始数起来。邸大拿了几张，剩下的由马马子数。可是数来数去总不一样，他怪你你怪他，吵吵数数，数数吵吵，拼不服死，不知数了多少遍。兴奋加上数不清究竟多少钱，两口子一夜没睡得着。第二天一大早，邸大和马马子着急慌忙地跑到会计家问个明白。会计说一共二百五十块，两口子连谢谢也没说，嘴里一直念叨二百五二百五。不知是骂自已呢，还是怕记不住？再过三两天，两口子还能记得吗，恐怕有点难了。

不能光说邸大的囧事，其实他是个实诚的人，干农活虽然细活有点粗糙，但都是非常认真的。他负责队里老牛耕田的活，不管有多难耕的地，都耕得熟耙得细。特别是耙田，两脚站在两根耙梁上，鞭梢甩到牛屁股上，不管土块大与小，硬与松，都自如地耙过去。可能是重心低，一般人没有这么稳当，这时候是邸大最神气最舒服的时候。两口子小日子过得蛮舒服的，量入为出，非常节俭，不向队里预支，也不向别人借钱，当然别人也借不到他的钱，可能两口子讨论过今后的养老问题，钱很重要，不能随便乱花。家中收拾得井井有条，穿着虽然破旧，但不失干净整洁。邸大和马马子也有精明的地方，队里分粮食，总要看看秤，分烧锅草要拎起来掂掂。究竟看出什么名堂，掂出多少份量，可能他自己也弄不明白。分癞棒头(不好的嫩玉米)也知道棒头籽少的不要。他们是平平凡凡的人，一直过着平平凡凡的生活，没有过高的要求和奢望，就这样舒服，就这样幸福。

自从离开家乡，就再也没见到过邸大和他的马马子。他们没有生养过子女，也未抱养别人的孩子，后来听说老俩人都在镇上的福利院去世，晚景也都过得去。两人早已作古，但现实生活中，特别是邸大，常被人当作衡量弱智的标准，你就是邸大，你还不如邸大。也常有人提到邸大的诚实、本分、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