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笔记:游览火车站

梁东方

记得上一个火车站搬家的时候,很多人在车站前留影为念,要与曾经多少次匆匆进出的火车站来一个告别。这其中不仅有火车站的工作人员,还有很多普通市民。只有要彻底弃用了,人们才想起车站的种种习以为常的格式,其实是伴随过我们生命中很多珍贵的时刻的。不过,在新火车站,在依旧每天实用的过程中的这个火车站,我们依旧是来去匆匆,基本无暇以一种非功利的非使用者的眼光来审视其作为一座与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的建筑的种种细节。

不过,这一次,因为来得太早了,距离检票开车还有很长时间,所以不仅取票进站不紧不慢,可以看着那些连跑带颠的人急不可耐地向前冲,而且意外地有了一点观赏火车站的兴致。

这一轮与高铁建设同步的新火车站建设的大潮之中,照例每个车站和每个车站都很像,除了大小有别外,从外形到内部环境大致都是一样的。同样的设计,同样的技术,同样需要适应于现有安检与检票程序的内部格式,大同小异,鲜有差异。如果不看车站上面巨大的地名,单看车站外形和车站内部,是很难判断出这是哪里的。

它们都很高大,都有很大的跨度,一般也都会有一个或大或小的圆形半圆形的玻璃穹顶;而车站正脸儿上的线条都带着一定曲度,显示着现代工艺的复杂与瑰伟。尤其在持续了多日的雾霾刚刚消散的这个早晨里,这些曲线上正好可以完美地将金色的阳光干干净净地映射出来,是设计之初最理想的情境。

这些雷同,既是我们从来如此的习惯,也是工业化时代里降低成本的必然,任何创新都意味着设计成本与建设成本的增加,都意味着紧张的工期更其紧张。这样一来,我们如果有机会有兴致观赏了一个火车站,也就等于观赏了一批火车站;尽管我们在每一个火车站都是特定时间特定人生内容的偶然,但是当你趋近那些庞大建筑的细节的时候,会发现因为似曾相识而将以前诸多的车站经历中的画面不由自主地混淆起来,从而降低了这一次印象的独特性,也就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旅途之中明晰的异地感、陌生感、非家园感。很难一言以蔽之地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是这多少都已经是我们必然会遇到的事实。

我今天的游览其实开始于去火车站的地铁上,地铁来了,而距离火车开车还有一个多小时。这提前走的几十分钟,让一切都成为了时间馈赠的观赏。地铁里那些在即将抵达火车站的时候就已经收拾利索站到门边的人,在地铁停车以后迟迟不开门的漫长等待里跺着脚焦虑的人,一定是距离自己要坐的火车开车时间已经很近了的人。他们向着电梯奔跑,然后上了电梯继续奔跑,让电梯的速度和自己脚步的速度叠加起来以尽快冲向取票口,嘴里喊着马上开车了、马上开车了,去加塞取票,去票证合一验证,去安检,去再跑上电梯……

我在电梯上回身看着他们。没有雾霾的阳光穿过着高大的落地窗,不紧不慢地照耀在电梯上,照耀在电梯上刚才还匆匆忙忙而现在终于站定了喘口气的人的双腿上;透明的光线里,一切匆忙都变得像是老天在俯瞰着的笑话,他嘿嘿嘿地笑着说:终究都会赶上车的。这是好天气里,他给人们的必然的祝福。

硕大的候车大厅里,居然还有一个一楼半,也是可以乘坐电梯上去的。上去以后是饭馆一条街,国际知名的快餐和本地的水饺店并列,人们要的不多,饭菜来了也迟迟不吃,吃起来也很慢很慢,只为了坐在比下面好得多的环境里看手机。那些坐在落地窗后面干净的桌椅上看手机的场面,像是电影里的镜头,像是熙熙攘攘很难有一席之地的候车大厅里的人们头脑中的幻想之境。

这样的幻想之境其实就在一楼熙熙攘攘地大厅之侧也有,那里拉着厚厚的窗帘,从窗帘没有完全拉好的缝隙里可以看见里面有屏风,有沙发,有互相隔得很远的扶手硕大且圆润光亮的皮沙发。这是贵宾室。

在贵宾室门口正有一个身材笔直的女警走过,她刚刚去热水处接了一保温杯热水,然后伸手向后,将保温杯插入了腰上一圈装着各种设备的皮带套里,刚好落入袋中。原来这一圈各种装备里,还有一个装保温杯的袋子。她向后将保温杯插入袋中的动作很准确,像是在插一件武器。

她巡视着走过熙熙攘攘的人海,从坐在自带的油漆桶上正呼呼噜噜地吃着方便面的人身边走过,从拥抱在一起的情侣身边走过,从推着拉杆箱的年轻学生身边走过……后来从哪些人身边走过我就不太清楚了,因为这样跟着一个警察走,走不了几步就会被发现。

因为那时候我已经意识到向北走的话,是要二次安检的;也许自己的时间貌似充裕但是其实已经并不多有了呢,于是赶紧结束了这次难得的对火车站的游览。

时间充裕不忙的话,就可以偶尔以旁观者的眼光观察一次车站码头之类的公用设施,可以从容地看人们奔忙,看宏大建筑的伟岸光亮的细节,可以从中看到我们自己日常的样子。

这种情况不能常有,常有就不再是享受。因为过于宏大的建筑,总是有其背离了具体的人的某种属性;它使人不便久留,也不能久留。因为它最初的设定,就是每个人都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每个人都是过客,只有建筑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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