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笔记：不看电视和看电视

梁东方

春节的时候，除了出去走一走，在家里的和父亲共同进行的亲子活动，也就是看电视了。

平常每次回家看父亲，都会有很多一起看电视的时间。一方面电视在老年人的生活里，是一个重要的陪伴。它彩色的声光电影使寂寞的家庭里有了活色生香的热闹，有了仿佛有很多人的人气。吃饭的时候，晚上睡觉前泡脚的时候，看着电视就会使时间变得非常光滑，好过。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自己十几年不看电视了，家里也没有电视，所以回来看父亲的时候就等于是有了看电视的机会。

陪着父亲一起看电视的场景是美好的，老人没有病，没有糟心的事，有儿子陪着一起看看电视，就是天伦之乐了。电视和电视节目亮堂堂的存在强烈地暗示着人生的正途就是这样明亮而正义的存在，电视用全部的声光电和主持腔调为人们描绘着一个永远积极、永远亮堂堂的世界；这对孩子和老人来说都恰如其分，十分受用。

与此同时，电视还是第二个随时可以在现场的人。中午吃饭的时候，晚上吃饭的时候，晚上睡觉前洗脚的时候。电视自说自话，父亲也会就电视里说的话发表一下自己的感想，感叹笑骂之间全凭一时之念，虽然电视也依旧还是自说自话，终究是有了一个声光电丰富的伴侣。虽然父亲听不大见，即使开了很大声也只能模糊地听到一点点；如果不是有字幕就只能靠猜测主持人的口型来判断电视里正在说什么了。

不过电视看多了，逐渐总结出了一些规律：除了动物世界之外，实在就没有什么可看的了。新闻手机上都有，不用播音员一字一句地念；电视剧都是闭门造车的胡编乱造，综艺节目充满了拿姿作态和虚情假意，访谈和纪录片也都是过滤了再过滤没有原生态鲜活营养了以后的咀嚼之物。

当然，除了看动物，还可以看马拉松。沿途看跑马城市的街道景象和风景特征，那还是不剪裁的真实风景。尽管一般来说赛道都是精心策划的，是本地最好风景的所在；但是依然会有大量边边角角的东西显示出来，好像一个游客真地置身到了外地的环境中可以自由观看一般。

纪录片中也有值得一看的，比如关于非洲赞比西河的纪录片。那片人类最淳朴的大陆上的原生态的河流，在修建大坝前后两岸生态的诸多变化，是很有意味的。不过这些可以看下去的节目都可遇不可求，屡试不爽的耐看的还是动物世界。既然只有动物世界可看，那就看动物世界；这是我们父子俩的共同判断，像是小时候领着我去动物园，不，比那还要从容，还要真切。

花豹吃鳄鱼，长颈鹿抗击狮子的围攻，猴子争夺王位，鼻涕虫的足迹，蛇的天敌，北极熊刨冰找食儿的艰难，等等场面都是小时候喜欢看动物说动物的时候闻所未闻的。直观的镜头将事无巨细的全部细节一一展现，让人既惊叹于动物的表现，也更惊叹于人类对动物的观察力和观察手段的高超。

动物世界里大多是国外拍的纪录片，不过最近这些年国产的也在增加。比如拍朱鹮的，拍大熊猫的，在野生动物越来越远离现代生活的真实场景的时候，它们在偏僻地方的硕果仅存的生活样貌就成了具有猎奇性质的被观赏对象。

动物世界的原则在人类社会依然有效，在本质上有效。虽然在形式上，在通常的没有战争的和平状态下，一般都会有些深浅不一的装饰，有因为长期的文明习惯养成的至少是外在的公平；但是那种对利益的杀伐不吝，那种争夺资源和异性、为了交配权而厮杀的本质，却从本质上从未稍有改变。而动物尚有饱食后的餍足与非发情期的平和，人类却往往陷于无止境的贪婪。

动物世界，是没有表演也不必遮掩的纯粹自然。而只有纯粹的自然才会让人面对真实所引起的思绪，其余媒介话语所标榜者，固然不无正确，但其实也不乏可有可无甚至可笑可鄙。人间的真善美从来都是蛛丝马迹是沙里淘金，即便是偶有干货，在电视里也有着太多太多商业化了的铺陈，正是这些铺陈浪费了你大量的时间，使你最终失去了耐心，终于还是站起来离开了电视。

在没有手机电脑的时代里，在家里，不看电视就失去了屏幕生活，就会逐渐寂寞起来。但是那个时代已经成为永远的过去，手机任何时候都可以使人津津有味而不及其余了。

然而手机的弊端是无法合家观看，无法在一起观看中进行交流。这时候和父亲一起面对电视屏幕的亲情功能，就显现了出来。所以每次回家，依旧一起在吃饭的时候看电视，在晚上泡脚的时候看电视。而每年的春节就是这种一起看电视的时间最长的时候。

春晚是三十晚上八点的传统，虽然最近几年越来越没有看头，但是它在这个时间已经是春节仪式感的重要核心，不可或缺。即便是不看，也一定要开着电视，然后在看手机、说话之余偶然瞥上一眼。

就是这被瞥上一眼的背景功能，成为春晚最后被维系在家庭中的最牢固的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