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笔记：小雪·徒步有感

梁东方

看见起风了，雾霾被吹走了，天空明亮了。赶紧向着郊外跑，一个小时以后，终于看见了滹沱河滩地上难得的一尘不染的冬天景象。

安静的甚至是明亮的光线，在强劲的风中终于照耀到了冬天的大地上。所有的衰草寒烟都因为这暂时的阳光而呈现着一种温暖而明亮的反光状态，让人疑心是不是冬天刚刚开始就又改了主意突然结束了。这个光光亮亮的景象让人惊讶地看到，原来冬天也是可以这么舒适、这么宜人、这么让人爱不释手般地投入到它沉静的怀抱里去。

这种万丈光芒下的冬天，不仅是舒适的，而且还有同样舒适的另外三个季节所没有的只属于冬天的寂寥与开阔；这种寂寥和开阔格外有诗意，因为它让人陷入除眼前的景致之外的深远的思索，和由一向无暇顾及的事务事儿所阻断的遐想。原来所有蓬勃的植被都已经枯萎，所有千姿百态的叶片和花朵都已经掉落，视野里所有的一切都为你悠然的思绪让开了通道，将整个天地之间的一切全部给予你，给予现在正在冬天的怀抱里要无限地走去的你。

在这样属于冬天的冷静与悠远里，在这样属于冬天的再没有别人只有你自己的孤独并自由里，你脚踏实地的同时却也会逐渐沉浸到无人打扰的缥缈之中去。这样的时刻何其珍贵，它是明确的白日梦，是醒着就可以走童年想象之境的超然物上。

黛色的西山，枯萎的藤蔓，除了大白菜之外已经没有绿色的大地上，落光了叶子的灌木乔木都用自己密集的枝干联合着组成了淡漠的颜色；远远地望过去，会看见榆树林的青涩、桃树林的暗红和杨树林的青白，它们和被风吹走了雾霾以后显露出来的蔚蓝天空一起，构建起在冬天也依然缤纷的色彩盛宴。

真是令人庆幸，何以自己到达的冬天就是这么美妙的冬天；甚至有点后怕：如果没有来，如果没有及时赶到，这么美妙的景象就将时移势转，像是没有存在过一样地消失不见，不留下曾经存在过的任何蛛丝马迹。你错过了生命中至为优美的季节，却还不知道。

你听着音乐享受着这些诸多的颜色徒步走在无人的大地上，经过茅草高高的曲径，经过笔直的树行，走过满地干枯作响的落叶，走过整齐的地垄；脚底和心间的暖流一起到来，头脑里出现的却是已经卧床一年多的朋友：隐约之中他似乎可以一起与你走在这样的路上，一起重现青春里的说笑；他爽朗的笑声和与你一样迈得很开的大步，以及这冬天很容易被忽略的美与诗意一起，牢牢地系于你们并肩走过的小路……

时光雕刻了人生，人生在四季里常常来不及这样驻足谛听。当终于可以无所牵挂地自由自在地站定了的时候，往日情境已经断难重现。这样一代代的循环，就叫做人生。

而你这样驻足过的春夏秋冬里的时刻，就是这人生中遍布的节点与休止符。它们其实和那停不住的人生一样宝贵，而且是所有匆促的脚步之间的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没有了它们，未经回味和反刍，未经惆怅和伤感，未经俯瞰和展望，未经商量和探讨，未经宣誓和告别，未经回味便已冲向了深深的前程，人生就未免草率和遗憾。

在冬天下午的小路上，飘起这样的思绪的时刻，有一种意蕴如炊烟般缥缈的惆怅；像是女人的自拍，像是去除了任何欲望以后的老人的笑，像是巡航以后的鹰落到了悬崖突出出来的岩石上。

曾经经历过这样思索的蕴藉，曾经在只属于冬天的旷野之美里徜徉过的脚步，都是我们踏足完满人生的不尽之意和必由之境。

四季予人的，永远是玄妙的美不胜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