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德国的村庄

在一个好天气里,春天里的好天气里,郊野上的村庄都沐浴在一尘不染的蓝天白云之下。没有障碍的阳光和同样没有障碍的阳光的反光,一起在大地上的万事万物上交相辉映。黛色的山峦之前的广袤平原上,金黄的油菜花和碧绿的麦田之中,点缀着一片片墙壁一样的苗圃,苗圃茂盛的树冠上刚刚开出零散的花。零散的花有红有白,大多被过于密集的枝叶所掩映,但是还有更多挣脱出了阴影的羁绊够到了宝贵的阳光。它们虽然细小但是颜色很跳,在一片麦子的绿和天空的蓝与树丛的棕红之间,显得很抓眼。同样转眼的是统一建筑样式和统一颜色的村庄,它们静静地横亘在大地上属于自己的位置上,表现出一种在乌烟瘴气的雾霾环境里绝对没有的神奇光彩。

在没有污染的地球环境之下,一切都会有自己的位置,一切都会有自己应该能被望见的颜色和姿态。正是这样的特征,使人有点恍惚,恍惚今天正在骑车穿行的大地上的某些片段仿佛是多年以前在德国所见过的、所被激动过的。

在那里,在明媚的天光里,一切都物归其位,一切都是一切本身,都带着原初的造物的质地与光芒。人类厕身其间,不逾越、多顺应,将自己的房屋村落建设得如同开天辟地之时就已经存在了一般的和谐顺畅。

干干净净的房舍屹立在平原的大地上,没有拖泥带水的边界,只有陡然而起的人类聚居之地在大自然中的恰如其分。任何一个村庄,都非常禁得住从外观美学的角度上去审视,都无懈可击,都显示着我们在唐诗宋词里已经领略过的传说性质的美。

树行引领着道路通往村口,花团锦簇的街道边上是家家户户对着街道开门的小院。与郁金香的花朵形式很像的复活节花从湿润的树下钻了出来,在苹果树开花之前就已经将自己缤纷的色彩在一片寒凉之中绽放。没有叶子的玉兰将一年里第一拨树荫投射到了院子里,让从花影摇曳的门口走出来的老奶奶第一个动作总是抬头仰望并深情地呼吸,一再赞美着自己的生活,赞美着上帝的无私的赐予。

那时候感觉非常神奇,感觉不可思议,一直在琢磨他们的人居与大地美学是怎么在统一的规划与建设中始终能保持这样古典的自然美意的。林林总总大致上能总结出来的东西不少,用科学的语言和理性的管理语言所能做的论文式的陈述分析也都不难查到。我们的社会是不是在一定程度上受了那些科学分析的影响虽然不得而知,但是人类共同的建筑审美的原则的被遵从,应该是可以肯定的。

不过,今天,在这个春天的好天气里骑车穿过田野上的一个又一个村庄的漫游之中,所见的那些令人心动的村庄格局,那些在某种程度上和当年的德国村庄有了某种相像的样子的人居格局,其本身的内在逻辑暂且不说,其外在的首要条件却一定是好天气。

所谓好天气未必是像今天这样难得的阳光灿烂而且一尘不染、绝对没有雾霾,而只要是大气指数在一百以下,所有的四季的阴晴圆缺风霜雨雪的日子,便都可以归入其中的所谓达标天气;达到一种人居的基本的审美之标。如果污染的严重超过了这个最低的限度,实际上任何所谓科学的规划和建设都是无稽之谈,都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

在发展解决了温饱,在发展开始克服不公,在发展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时候,环境就已经成了人生中的重中之重。当整个社会与你个人的人生的这种重中之重相一致的时候,审美的价值与审美的享受就同时被拥到了前台。也只有在这样前台上,才可能重回唐诗宋词的人生审美之境。

这一天骑车在田野上穿过一个又一个村庄的漫游,因为这样恍惚与某些德国的村庄印象的重叠而让人如醉如痴,如醉如痴到写下了很多年都没有写过的诗行。诗句的效果,肯定是远远达不到彻底表达彼时的审美的激动与回味的感慨叠加着的时候的复杂之情的。但却一定是真实的情感倾泻,是诗之为诗的原本意义上的原始生发。

在这样的好天气里,一切都会自动回归或者更容易回归到自己原初的根本上去。而那样的状态,往往就直接被我们认定为幸福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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