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下午穿过南郭村
被包在了三环之内的南郭村,出人意料地还保持着原来村落的旧貌。街道狭窄且走向倾斜,房屋错落,古树多有。经年的尘埃与几代建筑的叠加,让坑坑洼洼的街道两边很有看头。老人们坐在墙根里说话,背着书包的孩子不必陪伴地走在沿途都是熟人熟户的回家路上。整个村庄的天际线还都在两三层楼的高度上,走在街上不必仰视,没有城市里那种大家习以为常的压抑感。
在某个门户破旧的小院的之前,两三棵老槐树高大曲虬,虽然还没有一点发芽变绿的意思,但是鳞状的黑色树干之上钢构铁骨一样的老枝,在蔚蓝的天空背景下已经非常好看。这几棵大树和这个破落的小院之间的松散又明确的属于被属于的关系,不是出现在深山中,不是出现在外人罕有所至的平原深处,而就在三环里面的一个村庄里。这种时空的错位,让人不由自主地就停下了脚步,丝毫都不掩饰地诧喜起来。
在一个建筑格局千篇一律、乏善可陈的城市中,在一个号称要清除掉所有城中村的改造大潮里,这样自然而然地对着南郭村中一个小小的场景做发自肺腑的欣赏之态,实在是出人意料的。建筑样式、建筑格局进而是生活格式、生活环境的多样性,在理论上早已不是问题,但是在我们的城市实践中从来都被忽略甚至抛弃。
整体划一的无特点无特征成为天经地义的大一统模式,不允许另外的生活场景、生活格式的存在,好像已经成了不言自明不容置疑的规则。以交通的名义,以市容市貌的名义将一切人类生活场景的可能性,都归于同一个样貌的密集的、水泥高楼之下的、几乎让人不能立足着簇拥在一起的商业空间,就成了唯一的利益最大化的原则。审美的与历史的、文化的与人性的全部原则统统被排除干净,最后剩下的就只有所谓的空间利用最大化、商业开发最大化、利润收入最大化了。而事实证明,在那样最大化的乏味和无聊里,人们能获得的势必还要加上压抑与抑郁的最大化,加上烦躁和疾病的最大化。
不论是北上广还是学习北上广的各个省会与霾庄这样的三四线城市,如今都已经形成了这样一种水泥森林中让人很难不眼晕的统一格式;以至于那些金贵的公园里都成了水泥城市的井底,在公园绿地里喘息的人们也就跟着成了喘不过气来的“井底之蛙”。
自然这绝非审美差异那么简单,利益驱使才是根源。不过一切不美的不顺应自然的人类事务之下必然都有道德与逻辑上的乖谬。这不美的背后就是GDP至上的政绩观和卖给开发商的盈利观在作祟。在这样的意义上的所谓盘活土地资源,实际上就是将千百年来不必买卖不用交税不用缴费的自然生态下的同时也是审美状态下的人居铲除,代之以时时刻刻都能给土地财政以及相关个人,带来源源不断的税费和金钱收益的统一的开发商开发模式。
到了村子里的小学放学的时候,街道上出现一时的拥塞,而街道两边完全自由状态的摆摊设点,在春天的融融阳光里也是一片欣欣然的样子。卖菜的人一边玩着手机一边招呼着每一个从身边走过的可能的顾客,阳光在他们满是尘垢的手掌之间闪现出来的光芒,居然是那么纯粹。他们身后的体育场里,学生们正雀跃着打球奔跑,似乎是更直接的代表着所有的人表达对这明媚的春光的不尽的喜悦。
此时此刻,在陈旧甚至破烂的城中村的居住格局里的人们,脱离了雾霾的缠绕的人们,在这个春天的下午耀眼的光明里,集体沉浸到了一种普遍的愉悦之中。
过一时是一时吧,只要轰鸣的铲车和拆房机机关枪一样的哒哒哒的巨响,还没有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