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高速

从海边上高速的时候雨就蒙蒙星星的。及至很快在高速上奔驰起来以后，山海之间蓊郁的大地就已经完全在雨雾之中了。堆高的高速公路两侧的大地在俯瞰的视野之下呈现着一种因为水洗而格外碧绿的悦人的颜色，不像是现实中的田野，而像是儿童画。玉米整齐的穗头和微黄的稻田、沉静的水塘、纵横的沟渠，一律都浸染在一片让人很愿意久久地凝视着、不错眼珠地看下去的好氛围中。

飞速转动的车轮碾压着路面上的积水，腾起横行的烟柱。前车的烟柱几乎将两个车道完全遮蔽，超车成为一种很危险的盲目行为。不论雨刷以多么快的疯狂速度来回涂抹，超车的时候总有那么一个瞬间会因为前车车轮里横出的雾柱而完全失去视觉的判断。在这个瞬间里完全是在凭着感觉在判断，凭着速度与速度之间的对比惯性分析出应该已经超到了什么程度了，方向盘一定要把紧，需要等完全超过了横起的雾柱一会儿以后才能确定已经将前车完全超过了。

超车接着超车，已经完全没有闲余的精力去看高速路下面的雨中风景了。高度集中的精力类似于正在手术中的医生，不能有任何一点点闪失，完全不容犯错，否则后果是不堪设想的。人生突然就这样被推向了一个不期然的危险的巅峰。一向的舒缓和闲适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自己都纳闷，到底这突然到来而且怎么也无法结束的高度紧张是怎么发生的？

出发前先是在手机上买了六个小时以后的火车票。因为以经验计算，整个开车的路途需要五个小时。这样富裕出一个小时来，应该能在停下汽车以后从容不迫地赶上火车。本来为了更宽裕一些，应该买七个小时以后的火车。但是，那些七个小时以后八个小时以后的车次统统都没有票了。

不过，在开车出发之后，又因为忘记了东西而不得不返回，再次启程不久汽车电脑屏幕上就有了轮胎气压警告！到底是需要打气还是已经扎了带，一连走了几个汽修点，都没有答案。小心翼翼地上了高速以后，在第一个服务区，又花了高价打气以后才终于将这个问题暂时放下。而这一番折腾已经消耗掉了一个小时，将原来宽余出来的一个小时折了进去！如此一来就一点都不能耽误，因为即使分秒不能耽误，到达几百公里外的火车站的时候也一定是一个“将将的”结果：将将地赶上车，或者是将将地赶不上车。

时间的发条一旦上到这样紧，人的整个身心就完全没有了从容的余地，就成了高速运转的机器上的一个螺丝，一个能思考有感情会自我加压一直在流淌着紧张的汗水的螺丝。

不能去服务区，不能停车，不能喝水，吃东西也只能是别人喂，始终全神贯注，始终双手不离方向盘，两眼紧紧地盯着被雨雾一次次遮蔽的前挡风玻璃外的路况。在雨中，很多车都开着双闪，车速缓慢。超车成为经常性的动作，而每次超车的雨雾弥漫程度都没有稍减。特别是整个行程中，两车道的老高速占据了绝大多数路段。虽然车辆基本都在一百二十公里每小时的最高限速上，但是依旧有蜗行蚁步的迟滞感。那种需要一百四十公里以上的超越的纵横捭阖一般的挥洒速度，是怎么也不能实现了。

这个念头一冒头就被自己狠狠地压制住了，这是驾驶者在驾驶状态下的一种速度主义的惯性力量，其疯狂性与不可抑制性是同时存在的。这是一种在速度之上追求更高速度的兽性，是机械将人异化的症状之一种。它不仅会在深夜的飙车党身上发作，也会在长途行车的高速路上上演。

实际上，赶不上火车完全可以改签或者干脆退票，今天走不了可以明天走，绝对不能为了赶火车而一味追求眼前的速度，这个误区必须克服掉，必须要控制住自己对于快快快的无限追求的危险倾向……

这一天的火车我虽然是赶上了，但是我决定在以后绝对不允许自己再犯同样的错误。绝对不能将汽车和火车联动的行程搞到这么紧张，搞到这么紧张就意味着自己和车上所有的人都被置于悬崖险境，是极其不负责任的愚蠢行为。

在平淡的日常生活之中，往往埋藏着很多这样不知不觉的陷阱。稍欠考虑就会让自己和家人，陷于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式的万劫不复之境。

那一天，我坐在正点开出的火车上，突然意识到赶上了这趟车也就仅仅是赶上了而已；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意义，也没有任何必须坐这趟车回去的充分必要性。自己这是陷入了为了赶上而赶上的荒唐之症。正确的做法就是直接到第一个服务区就停车，在手机上将车票改签延后半天，或者干脆退票！

但愿，但愿生活里还有更多的这样警醒与矫正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