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文学】周瑞成：【 哑 姐 】（散文）
哑 姐
文/ 周瑞成
徐州过去有句俗话，叫“五男二女七亲家”。意思就是说哪家要有五个男丁二个女孩是最满意最有福气的了。可是对我的父母来讲，结果却不是这样。我家就是五个兄弟、二个姐妹。大姐在八岁时得急病夭折了，二姐在六岁时生病高热不退，我娘就赶紧请当地的郎中。这位郎中用的是针疚法，结果扎针后，烧是退了，我姐却只能“啊、啊啊”，话却说不出来了(是我娘说的)。我娘就带着姐姐到处求医买药，大夫都说针到“哑穴”了，再也治不好了。结果我姐成了哑巴，不仅如此，听觉也沒有了，成了聋哑人。
哑姐姐大我四岁，在我的印象中，姐姐总是梳两条粗辫子，一双水灵灵的大眼晴，红扑扑的圆脸，一天到晚笑眯眯的，不知什么是“愁”，她不会说话，可总想说话，一边“啊、啊”的张嘴，一边拚命地用手比划着，这些手势，家里人能估个七八分，別人就不知道了。有人故意逗她，她一着急，“啊啊”的声音更大了，然后接着比划，直到人家点头表示理解为止。
在我的印象中，姐姐从小到大直到出嫁前，身体很好，浑身好象有使不完的劲。解放初期，徐州还沒有聋哑学校，所以她得不到上学的机会，不识字不会哑语。看到我们上学，她总是留露出羡慕的目光，经常翻我们的小画书看，有解放军打仗的就会竖姆指，有曰本鬼子坏蛋的，就用小指。
姐姐从小就会干活，扫地、刷碗洗衣服，还帮母亲做饭。而我们总是以上学为理由，很少干家务。那时洗衣都是到河边用河水洗，打过肥皂后把衣服放在砧石上用棒槌槌，然后用搓衣板槎。天暖时还行，冬天时河水结冰，洗衣服要先把冰砸开。有时姐姐洗衣回来时，嘴里还哼着"歌″，见到我放学回来，就把盆放下，把冻得红肿的手伸给我看，我同情地摸摸她的手，她十分满足了。
母亲为了让我哑姐将来能操持家务、结婚后生儿育女不求人，从小就教她学会做饭做菜。有一次，我看她切菜时把手切破了，血滴了下来，母亲就从火柴盒上撕下一点擦火的纸贴在伤口上，并找了一块布条扎起来。哑姐一点也没觉疼，还是笑眯眯的继续做饭。
徐州人喜欢吃烙馍，每天早上我们住的大杂院都会响起拉风箱的“呼呼”声和擀面的“叭叭”声。那时烙馍烧的是锯末、树叶或小树枝秸秆什么的，哑姐经常扛着大扫帚拿着麻袋到公园里和道路边扫树叶拾断枝，每次都会把麻袋装满才回来。
哑姐学做烙馍时，一开始不会，擀的面厚薄不匀，翻馍时馍会从鏊子上掉下来，母亲就会气得用擀面轴子要打她，她会吓得跑开，眼看火就要灭了，母亲就会表示不打了，坐下来继续烙馍。这样沒有多久，哑姐的烙馍技术就很熟炼了。母亲还教她补衣服、做布鞋、套被等女子的家务活，她都学会了。母亲和邻居大婶会伸出姆指夸她“巧”，哑姐就会“啊啊”的笑。
在哑姐十二岁时，一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当时是旧历三月十八逢徐州太山庙会，她也很想玩，就问母亲要了几角钱，跟邻居的孩子一块去赶会。大家一起到了太山下，看到赶会的人山人海，这样三挤两挤，同去的孩子就被挤散了，哑姐一个熟人也找不到了，到了傍晚，她更加着急，就随着另一股人流从后山下去了。走着走着眼看天黑下来了，她走到了一个叫“何桥”的地方，哑姐吓得大哭起来。这时围了几个人，见她不会说话，就把她带到了大队书记家里，书记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见她是个哑巴，很同情她，就把她暂时收留下来，还给她饭吃，安排她住下。哑姐很懂事，第二天一早就起来，帮人家扫地挑水洗衣服，书记一家都很喜欢她。书记还到徐州广播电台去登“寻人启事”，播出后有熟人知道我家这件事的，就到我家赶紧告诉我母亲。我母亲知道这个消息，就急忙赶往何桥，母女见面后，就抱头大哭，母亲还对书记一家千恩万谢。书记还留娘俩吃了饭。书记对我娘说，你这个闺女真好，又聪明又能干，只可惜是个哑巴。
我娘当天就把我哑姐带回家了，亲戚邻居听到我哑姐找回来了，都到我家来“贺喜”，母亲也对人家感谢。
哑姐从十四岁就开始挣钱、自食其力了。一开始是母亲拿来火柴盒药盒子，叫她在家糊，人家按件给加工费。哑姐一天到晚不闲着，地上床上都堆着盒子，她比别人糊得都快，算起来一个月也能糊个十块八块的，这在当时就很不错了。
哑姐在十五岁就参加工作了，到徐州印刷厂当一名工人，每月能挣十几块钱。哑姐从来不花零钱，每月一发工资，她都会分文不差地交到母亲手中，母亲会把几角零钱硬塞到她手中，她也会攒起来。有时厂里发点福利，象水果、毛巾、卫生纸之类的，她也会连忙交给母亲，母亲一夸她，她就心满意足了。
哑姐慢慢长大了，从一位少女长成了一位十八岁的大姑娘，慢慢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眼晴大大的，两条辫子又粗又长，个子有一米六，浑身上下充满青春活力。有时邻居大婶故意问她:你想找什么样的对象？(做这个动作要把手掌竖到脸前)，哑姐这时会把手腕捋起来，指指带手表的地方，又使劲跺跺脚，还会做扶车把的动作。她要表达什么意思呢？就是心仪的对象要戴手表、穿皮鞋、骑车子，这在当时是时尚小伙的标准，这是哑姐美好的梦想，她说不出来，但心里能想到。可是事实的婚姻却令哑姐大失所望。经人介绍，母亲给她找了一个比她大十几岁的男人，而且还患过肺结核(导致后来被传染上)。唯一的优势是有一个固定的工作，吃饭养家没有问题。当母亲把这个男人(我未来的姐夫)带到哑姐面前，并表明这就是给她找的对象时，她满脸愕然，一肚子委屈。我当时很小，还不太懂，但我看到哑姐的眼中噙着泪水。哑姐把母亲拉到屋里，使劲摆手，意思是不想愿意。但母亲的态度坚决，意思是你是个哑巴，能找什么样的，人家有工作，将来过日子，生活有保证。
哑姐尽管不满意，婚还是结了。母亲挨着我家的房子给他们盖了两间小瓦屋，算是有了新家。姐姐婚后就自家另立锅灶，正常上班，只是沉默了很多。过了一年，哑姐生了个男孩，又过一年，哑姐又生了个男孩。我看到哑姐每天辛苦的忙碌着，既要上班又要照顾两个孩子，还好幸亏有母亲帮了她的忙，才把两个孩子拉扯大。我当年把哑姐的两孩子带到新沂上的高中，高考落榜后他就到海南打工去了。现在哑姐的两个孩子都早已成家立业。
我作为一个知青，在上世纪七O年初下放到新沂，家中的事情知道得少了，哑姐家中情况知道得更少，有时回徐州，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也不一定见到哑姐。有时见到她时，看到她身体越来越“发福”了，走路也慢了，动作也迟缓了，当年的青春气息已荡然无存。哑姐被染上了肺结核，又得了糖尿病。糖尿病要少吃糖和甜的东西，她也不太明白，她还喜欢吃甜，有时还偷偷地吃，所以哑姐的病越发严重了。
姐夫是先于姐姐病 逝的，在他去世两年后，我哑姐因糖尿病和肺结核病也去世，她那年刚到五十岁。
文中插图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
周瑞成，笔名瑞成，一九四八年生。徐州市第一中学六六届高中毕业。下放知青，回城后一直从事教育工作。南京师大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学历。新沂诗文学会、作家协会、徐州诗词学会、省楹联学会会员。热爱文学，有多篇文章在报刋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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