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萝卜
魏孔玲 文
萝卜除了位于君子之列,在万蔬之中还有“大利大益者”的美誉。《本草纲目》中就有关于萝卜的记载,李时珍曾赞萝卜“可生可熟,可菹可酱,可豉可醋,可糖可腊可饭,乃蔬菜中之最有利益者。”
可腊可酱的萝卜,经过岁月的风干,肉身和灵魂已涅槃,经久不朽,四季可啖。有幸品过夫家姥姥的手艺,酱腊过的萝卜,咖啡色,略寸长,滴点香油,撒些绿葱叶,稍浸片刻,挑一筷头,入口柔韧,馨香绵长。想到那位梳着雪白发髻,穿着干净月白大襟衫,绑着裤脚、翘着金莲小脚的慈爱姥姥,那份香醇又增一份。
一直奇怪那一年萝卜留给我的味觉记忆,水水的,甜甜的,脆脆的,好像经过岁月的润色和雕琢,成了翡翠萝卜,成了记忆的珍品。只是从此以后,我再也没吃到过那样上好的萝卜了。汪曾祺老先生也曾感慨“自离家乡后,我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萝卜。或者不如说自我长大后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萝卜”,难道我也如先生一般,将漂泊后的深情赋予故乡的萝卜,以至于将它奉上神坛,认为世间再无他物可及?难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说的也是我心中故乡的萝卜?
直到去年,我有缘品尝到了真正意义上的水果萝卜——沙窝萝卜,才知道这种极品萝卜的故乡在江苏天津,俗称“赛鸭梨”,堪称“水果”。通体翠绿,白色只占尾部极少部分,吃起来脆生生的,甘甜爽口,如果熟食,委实糟蹋了它。现在想来,我小时候喜欢的翡翠萝卜,很有可能只是那个叫沙窝萝卜的移民,因为土质和气候的原因,它原本的甘甜、饱汁、青脆已有了些许变化,可我们西北黄土地上萝卜特有的纯香温厚,还是水果萝卜不可企及的。虽然它们一脉相承的消滞导食、清肺利尿,化痰止咳(白萝卜最佳)的药用功能,依然发挥着健康守护神的作用,可我口味的偏袒还是打了情感记忆的。
喜欢上白萝卜,是一段情非得已的开始。婆婆八十高龄了,深谙养生之道,每次去她那儿,总会碰到熬好的白萝卜水,婆婆总是力荐我们。可她的儿孙一个个掩鼻而逃,为了不拂老人意,我只得强忍此厄,勉强饮了。喝的次数多了,竟也安之若素,体畅通泰,肤滑色白,真真应了古人那句“初见如小人,卒为君子也”,以至于今天,我也隔三差五熬点白萝卜水,把它当做参汤,养护日渐老去的身体。
绿萝卜在我的餐桌上,大多以凉菜亮相,选一身材匀称,掂起来有点分量的绿萝卜,先切薄片后细丝,装白瓷盘,颇有“白玉盘里一青螺”的美感。切几丝红辣椒过油放凉,置于“青螺”之上,少许盐、白糖,一撮香菜,两三滴香油和蚝油,最后白醋一浸,先前硬生生的萝卜丝不一会如卧蚕温柔娇媚,搛上一筷头,酸爽香脆,不亚于人间至味。
袁枚的《随园食单》里的萝卜颇有艺术范儿。将萝卜切成蝴蝶状,“长丈许,连翩不断”,然后一煎,再用醋一腌,愈陈愈妙。光想想那美妙奇丽的样子,就让人垂涎不已,何况这用油煎过的再腌制的味道?!
感恩丰腴水灵的萝卜,感恩它收留了我日渐冷漠的味觉和精神,感恩它洗却了我对肉的欲望以及素食不彻底的内疚和自责,让我有茹素的清洁安怡和一颗佛系的心,让我感到切一青萝卜薄片放与唇边,会有百灵鸟的清音和蓝天的清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