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义云: 春花滴着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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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问春的家座落在李嘴村的西北角，两间破屋又矮又小，土砖砌成的墙体已经倾斜欲倒，其中有一面墙是用木桩顶着的。每当刮风下雨，屋顶上的茅草窜窜乱飞，雨水透过枯黄的茅草滴落在屋内，到处是水。可谓外面大雨，里面小雨。四周墙面斑迹不堪，这分明已经是一栋危房，也分明是一个穷苦人家。

虽然是危房，前门左边的屋檐下却自发地长出了一棵桃树，树不高，很瘦弱，每逢春季到来之时细嫩而又茂密的枝条，便开满了鲜花，花儿依着阳光映衬着墙面上唯一的小木窗，呈现出微微的红色，让常常在窗下读书、做作业的李问春有了一些活气。在微风的吹拂下，花儿摇曳多姿，上下点头，似乎在告诫穷苦孩子躬耕苦读，将来出息。在微风的吹拂下，花儿绚丽灿烂，左右摇摆，似乎在歌唱，鼓励穷苦孩子，不畏苦寒，茁壮成长。在微风的吹拂下，花儿抖落了花蕊，化作风景，似乎在希冀穷苦孩子前程似锦，大有可为。

李问春姊妹六人，排行老二，头上一个姐姐，其他年幼。母亲患有风湿病、腰病、精神病。只有姐姐跟着父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风里来雨里去，耕田耙地，割谷插秧，样样都干。可是，到了年终却不见丰收，没有饭吃，仅靠稀稀的菜粥度日，全家八口人饿得面黄饥瘦。有一年的春节，大雪纷飞，西风凛冽，寒气逼人。父亲无钱购买年货，只得用鸡蛋换回了一斤猪肉，到了大年三十，猪肉的香味让全家人口水欲滴，善良而又懂事的孩子们你让我，我推你，互相谦让都舍不得吃。父母让着孩子，孩子让着父母，就这样闻闻香味，舔舔筷子，一天天过去，一直留到正月十五为止。

后来，姐姐到池塘采摘菱角，不幸溺水而亡，母亲哭得死去活来，病情加重，无力操持家务。父亲狠狠心将最小的妹妹送人抱养，永远地离开了家。第二年，年幼的弟弟经不住饥饿，气绝身亡。母亲支撑不住，身体每况愈下，又因无钱治疗，在贫病交加中告别了人世。接连的打击，父亲眼见家中负债累累，只好要求已进入高中的李问春辍学回家干活。可是李问春一向成绩优异，在班上考分总是名列第一，同学羡慕他，老师期望他，然而李问春心乱如麻，家庭的贫穷和亲人的倒下，让他眼里终日挂着泪花。他想，自己的确不能读书，的确应该为父亲分忧。虽然平时暑假、寒假、周末都回家跟父亲在田间干活，但毕竟不是正规的劳动力，仅靠父亲一人维持家计，时间久了，惟恐父亲的身体和精神也支撑不了。这之前读书的学费，一靠学校救济，一靠亲戚相借，读到现在已是很不容易。很快就要高考了，虽然自己很想挑战这一刻，但父亲屡次要求停课辍学，年轻的心在扑通扑通地跳着，凄楚的泪花在不停不停地流着。想着父亲的的辛苦，想着弟弟妹妹的呻吟，仿佛震响了他。突然他咬着牙，横下一条心，偷偷地背着书包，穿着破碎的衣裳跑回家中，跟着父亲在泥田干活去了。

老师听说李问春停学回家，大吃一惊，于心不忍，立即邀请校长一起从五公里开外风尘仆仆地找到李问春的家，并与他父亲好说歹说，请求让孩子上学参加高考，父亲也知道孩子聪明孝顺，读书成绩优异，但家庭的破败让肩上沉重的担子压得抬不起头，实在没有办法。家里其他孩子都无力上学念书，现在只有问春这孩子读书，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这是一九七九年，刚刚恢复高考第三年，对于普通农民而言还没有认识到高考的重要性，认为家里祖祖辈辈都是务农，没有读大学的门风，不抱什么希望，只想让儿子趁早成为家庭的劳动力。校长与班主任努力地解释，晓之以理，耐心地劝慰和开导，告诉说孩子品学兼优，也许能闯这一关，考上大学，将来全家命运都会改变。农村的孩子“自古华山一条路”，错过机会就没有了。在两位善良的老师极力劝导下，李问春经父亲勉强同意重新回到了课堂。

过了不久，高考的时间已到，之前一天父亲偏偏要他回家割谷，弄得李问春满身泥浆，浑身发怵。第二天一早李问春喝了一碗稀稀的粥，去学校参加高考。临走前，父亲凶狠而又粗暴地说一句“你今天要给老子争气呢”李问春带着微饿的身躯前往学校，考完两天的课程又回到家里。

时间悄悄地流淌，天上的乌云一阵阵在李问春的屋顶上掠过，风雨不知不觉地袭来，打得屋檐下的茅草摇摇摆摆。偶有鸟雀站在门前的桃花树上唧唧喳喳，不知道是欢乐，还是悲伤？忽然有人来报高考分数出来了，可速到学校查询，李问春不安地来到学校，可是老师告知他以一分之差落榜了。这尤如晴天霹雳击得李问春浑身发抖。一路上他哆哆嗦嗦，跌跌撞撞，走了很长时间才回到家。父亲闻讯，顿时暴怒，拿着一根又粗又硬的柳树棍，朝着李问春头上猛地一击,又朝双腿一扫，迅速翻倒在地，仰面朝天。父亲气得骂声不断，离开家门扬长而去了。李问春躺在地上天旋地转，慢慢爬起来，顿觉疼痛、羞愧、悲伤、失望，一起袭上心头，眼泪像雨点般涮涮而下，在绝望与迷离中，他神使鬼差地拿起了一根麻绳套在脖子上，悬梁自尽了，这年他只有十六岁。

望着僵硬的尸体，父亲的悔恨是挽救不了这个似水年华，父亲的粗暴将人性的光芒过早地泯灭。雨在呜咽，风在狂吼，似乎都在为这不幸的家庭，不幸的青春而抱不平。

第二年，春天照旧到来，门前的桃树照旧开了几朵小花，可是花不见人，人不见花。在细雨微茫中，花儿似乎也通人性，也在呜咽，也在滴着泪花。不久，花儿深感无力，消失了淡淡的红色，在轻风的吹拂下，花儿全部凋谢，桃树也便枯萎了。

2019年8月10日写于武昌徐东

游义云，国家一级美术师，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湖北省书画研究会副主席，中流印社副社长，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楹联学会会员，中国民建中央画院画师，湖北省书法家协会理事、隶书专业委员会委员，湖北省书法院研究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武汉多所大学兼职教授，《书法报》特约评改人。文化部文化行业高技能人才，湖北省中青年优秀文艺人才库成员。作品曾在全国荣获金银铜奖数十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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