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彪：东河，水向南流

东河水南流

李金彪

东河向岭，水往南流。云山似雪，平岸如烟，是京山之南部门户。100年前，汉商李心尚集股投资兴修汉宜路，过境兴镇；20年前，随岳京天通南北，武荆高速贯东西。鄂中第一洞空山洞生长在七宝山村风景名胜里，乃鄂中旅游、休闲的极好去处。

这里是钱场。

逶迤大洪山之下，沐浴江汉长风，毗邻天门石河。一条古河源自虎爪山南麓雷头尖岭之中，北水南流，名日东河，下天门，入汉江。

你可知道“石家河文化”遗址？它被列入中国2016年六大考古发现之一，举世瞩目。是“三星文化”和“楚文化”的源头，早在4300多年前人类生产活动已进入鼎盛时期。

你可知道“屈家岭文化”遗址？先于“石家河文化”发掘，其红烧土残留的谷壳和谷物等说明，早在5000年前，先人们已经开始种植水稻。

石家河文化与屈家岭文化一脉相承，相互印证。

你可知道，“屈家岭文化”遗址有三分之一地处雁门口境内，原属于钱场区，与石河相连。于是，人们设想，假如进一步发掘，钱场境内说不定会有更大的文化发现。历史不讲“假如”，而讲现在。“假如”终究也没有変为现实。但可以肯定地说，钱场经年累月的农耕文化呼之欲出。之所以享有“三乡宝地”美誉，是因为文明源远流长。要不然，“鱼米之乡”“文化之乡”“旅游休闲之乡”岂不浪得虚名！

一

钱场之东河，一条时间的河流。它的脸上冲出深深浅浅的沟壑，一些记忆便在那里沉淀下来，甚至记不清自己的岁数，早已模糊了前世今生。它分不清自己的长相。有时河水清浅，静卧如碧，漫过河床里的鹅卵石缓缓流过；有时河水流入深谷，山是看不见的，只能看见树，甚至看不见全貌。只有在河水猛涨的时候，它才仰头张望，才看见密密匝匝的树冠，起起伏伏；山上有天，山下有畈，绕村围镇，浩浩南下。多少年后，人们叫它钱场河。

东河为京山“三澨”之ー，大观桥河居中，西有雍澨司马河，古日“三岔口”。《尚书・禹贡》：“过三澨，至于大别，南入江。”天门人称“三澨”为西江，可见其时水量之大。唐代著名诗人皮日休写有“三澨渔歌”：

长歌欸乃发中流，短棹轻舟任去留。

落日烟波三汊晚，蒹葭风露五湖秋。

尊盈绿醑醅初泼，鲙切银丝网乍投。

明月遨游沧海阔，敲舷又拟下金钩。

皮日休举目三澨，他用打鱼人家的歌唱给我们听，唱出了三江傍晚的落日烟波，唱出了五湖秋天的蒹葭风露，唱出了渔歌者的快乐美酒，唱出了捕鱼人的渔网铁钩，唱出了劳动人民的观难辛苦，唱出了晚唐诗人的胸怀和深情。让我们隐隐约约地觉出钱场先人们的生存与期盼。

东河水，经年不息的流，流了一年又一年。你可以想象，那荒蛮偏僻的山野，峰火连天的岁月，这里会有多少苦难和悲怆。逐水而居的先人们，通过渔猎、农牧、刀耕火种，来适应地域或战乱带来的恶劣生存环境。在苍茫的大山之中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拓荒垦殖，终日耕种于荒山野林之间，劳作于平川原野之中。他们不能退缩和避让，只能打起精神，咬紧牙关，勇敢地去开荒拓地，营造安身立命的家园。于是，东河沿岸不仅有打渔歌，还有一支支动人心弦的山歌、田歌，带着自然质朴的真情流露、带着醇厚的乡土韵味，带着农耕生活的泥土芳香，乡民在这片土地上浅吟低唱。

很难说谁是这里的原始居民。人们所能知道的，只能从民间的口耳相传，从历史书籍以及族谱中寻找。洪武年间，“江西填湖广”，一支钱姓移民，他们扶老携幼，肩挑背负，一步一回头，依依不舍，满含悲戚地离开世代居住的祖屋，告别安放灵魂的宗庙灵堂，来到东河岸边，在这里安营扎寨。为了家族的繁衍生息，维持自身的生存发展，他们以舍我其谁的大无畏气概，一方面与土著居民迅速融合，一方面建立自己的生存地盘，扩张生存空间，勇敢顽强地拓荒辟地，营造能够安居乐业的新家园。随着钱姓的延续和壮大，这里便有了钱场和钱场河，久而久之，东河的姓名在史籍记载里均能找到。

二

钱场农耕文明，走过了漫长的岁月。勤劳增加了财富，智慧增添了活力。汉宜路开通带来的集市活跃、商业兴旺，吴岭水库兴建带来的粮食丰收、农业稳定，让钱场经济繁华，魅力十足。

京山城南13公里处，京山人大多知道，是京天公路和武京高速的交会地，西南有一片水域。从武汉往荆门，经过高架桥穿越这片水域时，一股清新湿润的气息扑来，顿觉神清气爽。优雅的景致，静谧的环境，心灵与大自然融为一体，好美的一个湖！四周青山隐隐，近水柔和，波入碧心，鸟贴水飞行。水边芦苇草随风轻轻摇摆，水中有小岛，湖光山色之间，荡舟小憩，心旷神怡。这里是人工湖，地处钱场北部的吴岭水库。

时间回到1958年8月，吴岭水库破土动工兴建，拦截东河打坝。钱场人自力更生，历时四年修建第一座中型水库。水坝高25米，长650多米，一条长龙掩映在青山绿水中。既消除了过去上游洪水对下游平原的威胁，又能灌溉钱场和天门近15万亩农田，灌区内涝保收，还带动渔业和旅游业的蓬勃发展。

应该说，吴岭水库是“人民公社”的产物。在那狂热年代里，你不难想象，库区人民承受着怎样的压力。十几平方公里的良田沃土、山地森林，“一大二公”了。成百上千的农户“说走就走”，一月之内离开农田，离开家园。牵着耕牛，带着行李，有的投亲靠友，有的就近安置，很快落户到新的大队。你不难想象，钱场人民承受着怎样的负担。一万多筑坝民工，“一平二调”了。

天门石河、九真的民工也来参加会战。一声令下，整装出发，背着背包，扛着铁扁担，连夜赶赴工地。搭棚垒灶，迅速施工，一干就是四个冬春。

你不难想象，工程施工承受着怎样的艰难。一张设计图纸，土法上马会战。没有技术，全是边干边学；没有机械，全凭人挖肩挑；没有碾轧，全靠人工硪打。“土包子”终于完成了大坝及副坝的所有工程。

你不难想象建坝民工承受着怎样的痛苦。时逢三年自然灾害，时有断粮，时有危险发生。一面施工，一面挖野菜，割树皮，饿着肚子也得坚持干，一次又一次超越生存极限。打坝就像战场冲锋一样，“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钱场人承受了生活的重负，甚至有人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存在即客观。睹物思人，千秋功过任由后人评说。

水利是农业的命脉，现在已被越来越多的人所认识，而筑水坝破坏生态平衡业一直受到质疑。钱场的老百姓没想那么多，也没有去参加诸如此类的讨论。那些年，他们不仅筑了吴岭坝，还筑了大观桥坝、绿水堰坝。此后的几十年里，在国家粮食异常紧张时期，钱场人年年作出贡献，钱场成为了重要的商品粮基地。更重要的是，水往南流，解决了邻市天门水源不足带来的人畜饮水和农田灌溉等矛盾。

站在吴岭水库的高处，向南眺望，渠水向南流淌。镇内外的田野，那无边无际的禾稼，仿佛是天边来的一片云霞，又仿佛是钱场人编织的一幅彩锦。我仿佛看到，钱场人在心里藏着许多勤劳智慧和不屈不挠的诗章。这诗章是一种无私奉献的境界，是一种高尚情操的格局，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品质。钱场人舍小家、为国家，舍小我、顾大局，形成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三

东河向岭，钱场进入新时代。

粮产区农民怎样致富？如何为农业找到出路？和我打交道多年的杨总，如今识尽百般滋味，一语道出粮农困惑。一户粮农种田10多亩，可以解决温饱，怎么也富不起来。不是因为粮价不高，就投人和产出比较，种粮效益明显提高，而是集约程度过低，剩余劳动时间流失，オ导致农户守着粮田受穷。欲说还休的杨总，对绿色食品情有独钟，讲起钱场蛋产业，兴致盎然。他是京山“蛋王”，自家公司叫神地。他的鸡蛋贴上绿色认证标志，可以卖出高于市场一倍以上的价格，从京山卖到上海，从大陆卖到海外，名为“神蛋”。作为老板，他心系两头，一头在市场，一头在农户。钱场之所以鸡蛋成了产业，是因为这里的农民勤劳智慧，代理念启迪心灵，生态饲养让鸡蛋变得神奇。

现代理念滋生新兴产业。舒岭村是一个蛋产基地，开始一家一户养鸡产蛋，不能形成主业。鲜活产品也会受到市场制约。市场看起来门槛低，实际上总是那么居高临下，农民想要致富，既要通过自己的双手去努力创造，也要经过市场的打磨去创优争先。现代农业必须闯市场！于是，杨总辞去县里公职，走入了舒岭村，走入了现代业产业，于2004年组建神地蛋产公司。用“公司+基地+农户”的经营模式和理念引领产业发展。十几年的风雨拼搏后，公司有了自己的绿色环保品牌，舒岭村养鸡规模达到300万只，成了湖北养鸡第一村。杨总对我说，这个世界没有无条件的给予，与其羡慕别人，倒不如自己创造奇迹。蛋产业引导钱场农民找到了一条致富门路。

钱场的绿色产业，不光是神地养鸡这种传统产业，还有养龟、养蛇鸟、养孔雀等新兴特色产业。东河边有一块水产养殖基地，养“中华龟”，现已成为种基地。规模大，名气也大，参观的人也多，基地就在京天公路旁，打扮得像游乐园一样休闲。

盛昌乌龟原种场全景图。

傍晚降温后，乌龟们都爬上竹筏。

而在距离东河不远的朱山村，有曹三姐开辟的养禽园。曹三姐是本地人，在广州打工赚到一笔钱，返乡创业，流转田地建了禽园百亩。我进到禽园，未见到三姐，便在园中自行。见鱼翔浅底，鸟戏池水，鸟肥硕，孔雀开屏，处处引人入胜。除了好奇，便是无限感叹。我心里在说，有钱的三姐，真的很任性。

我一路在想，粮农把土地流转出去后，粮田耕作怎么进行？在荆条村，找到了答案。荆条村毗邻汉宜路，粮田三千亩，是钱场农田面积最大的村。近年来，湖北省开始在荆条搞水稻全程机械化作业试点，几年实践，取得成果。早些年毛泽东讲，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像是“天方夜谭”，不曾想新时期说来就来了。“险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几千年来期盼减轻劳动痛苦，终于变成现实。在荆条村，水稻选种、育秧、插秧、收割，包括农田耕整，水稻生长培管，全程机械化作业，千亩的大田，只需少量人手就足够了。那些“三弯腰”、战高温、斗酷暑的苦活、累活、力气活全部由机械取代。农民在屋里动动手指，出门看看阳光风雨，秋后就能获得丰收的喜悦。

四

水向南流，绕山环野，有冬天的荒景，也有春天的艳丽。钱场二十几个村，这些大小不一的村子各具特色，屋宇鳞次，民俗朴厚。时下美丽乡村建设如火如荼，山光水色美不胜收。

镇南幸福村，平洋之地，康庄大道，盘回入胜；溪水长流，花开似海，幸福迷人。

镇东桥河村，风致迥别矣。山势如龙似虎，高速公路过境，日日夜夜车不停，山村流动起来了。村庄清幽迂回，山舒水缓，漫步其间，尽享奔放自由。

在镇北，有个刘岭村，西向吴岭。倒不是它的风景更加宜人，而是那儿的故事的确令人羡慕。刘岭是个不大的山村，千余人，耕读之乡，纯朴中自有担当。恢复高考以后，这个村子走出了300多名大中专生，为国家输送人オ，在美丽乡村传为佳话。

李相英是刘岭村的普通农民。这位79岁的母亲，一生养育6个子女。她长年辛勤劳作，以优良家风影响子女，演奏了一首荡气感人的农家耕读曲。20世纪90年代《湖北日报》专题报道过李家故事。2016年，李相英家庭被评为荆楚最美家庭。2018年，又作为获奖家庭在北京人民大会堂接受颁奖。李相英年近五旬时，丈夫坐骨神经痛躺在床上呻吟，家里超支借粮，她一人扛起家，到百里外修水库，挖河床。懂事的老大、老二、老三哭着说：“我们不读书了，回来帮家里减轻负担。”她笑着宽慰孩子们：“社会需要有知识的人，只要你们读得进去，就是砸锅卖铁也让你们读书；病会好起来，困难会过去，你们要努力。”她把六个子女全部送进了大学。她教育子女爱国、勤奋、友善、诚信、创新，时时刻刻传递正能量，六个子女个个成人成才。就在李家获得荆楚最美家庭时，李家老五李蓉突破页岩气开发难题，获得国家科技进步奖。

我一次次解读李家母亲勤劳朴实、善育重教的事迹，一次次地被感动，赞叹不已，竟然在梦里看到她慈爱的笑脸。眼前的这位“母亲”，她把美丽置于平凡，把高贵置于普通，竟是这般光彩照人！我隐约看到了一种“耕读传家”的历史传承，看到了京山山乡文化质朴而又奋发的另一面。

正是受这种质朴民风的熏陶，当代钱场才走出来一批批精英骄子。高红卫自然是一个不得不写的人杰。

骄子翱翔蓝天，他是中国航天掌门人。

高红卫出生于钱场徐冲村，1972年高中毕业回乡务农，1977年进人清华大学学习，从此，他的理想、前途、命运和中国航天紧联系在一起。他从小在农村生长，在民间听着神话故事长大；他没有见过神仙，却希望能够创造神话。他的理想中最平凡也是最灿烂的，是做个航天人。这个基本定位，注定他一生和太空为伴。他从航天工厂一名技术员开始，做到总工程师，进而当选国际宇航科技院院士，又成为中国航天科技集团董事长，无一不得益于内功修炼。他认为内功修炼表现为一种外在能力，用推动社会进步的力量来表征。参加工作40年，每天早上4点到5点起床，用两三个小时进修知识，研究课题，写作书稿，保持历练内功的常态。在他看来，人间没有神话，只有不断耕耘者。2019年，他作为校友代表在清华大学本科生毕业典礼上讲话，灼灼其华，声声入耳，激励万千学子奋进。

钱场像一支歌，水南流，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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