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事先张扬的“圆规”

“狮子山”“圆规”与“南川”三个台风穿成串儿，在十月驾临。

“狮子山”说来就来了：

风打前阵，然后是一整天不停歇的大雨——一板一眼地演绎出台风应有的样子；末了挥一挥衣袖，留下遍地枯枝，这就准备走了。

大家如常应对。中环码头路边的牌子都一一使之“躺平”，再压上两条沙袋，一看就知道是做熟了的常规动作。孩子们也如常上学放学，什么都没耽误。

不知道为什么，“圆规”待遇隆重得多。

昨天就已展开了舆论攻势，反复提醒大家做好防范措施。以至于豹子狮子是自带美梦入睡的：“明天早上不用上学啦……”

今早风和日丽，天地间仿佛暗藏玄机。

孩子们一边吃饭一边提醒他们不靠谱的爸爸妈妈：“你们可不要去跑步啊！老师说这个台风很厉害，虽然现在没有，也许等一下突然来的！”

把孩子送上校车就没人管我们了，这样的秋日清晨，不跑步分明是暴殄天物嘛。

我们一边仰观天象一边试探着跑，就在家附近绕圈子。

清劲的北风吹着，云若横河。海上远远近近的泊船乖乖地静止，如一幢幢凝固的建筑；因了大海的波动，又仿佛在微微颤抖。

怕“圆规”随时掩杀而至，不敢尽情奔跑，下海游泳的豹子爸也很克制地早早出水。可是直到我们回家吃早餐的时候，悬挂的还是中小学都不需停课的3号风球。

香港天文台播报曰：下午才会悬挂8号风球。

上午过半时，风速转疾，穿过门缝的声音从“呜呜”变成“呼呼”，树叶的奏鸣曲也从“哗哗”变成“刷刷”。

风汩汩滔滔而来，一波未去一波又起，激荡出海浪的节奏，永无止息似的，像人心深处蓬勃旺盛的欲望，张牙舞爪。一茬比一茬更无法无天。

是了，我暗想：这回是来真的了。

“大风起兮云飞扬”，无端冒出这么一句；转念又想：云还能飞扬，那风必然不是台风吧——而眼下这风，分明有起沉疴、救懵懂，荡涤杂念、廓清寰宇之能，大刀阔斧下，哪还容得下云之飞扬呢？

一整个萧瑟的秋天，就是被这样一茬一茬的风刮出来的。

这样的秋天——既是带走的，也是留下的；既是褫夺的，也是无法剥离的。

风大到这种程度，逼着万物在一瞬间看清去留，因为这时的风再容不得一星半点三心二意。

关了门窗，它就如一头巨兽在外面撞，把我的一颗心冲撞得七上八下空空荡荡。

忽然想起好久之前的一篇《起风了》（点击红字可查看）。还记得那篇文章写完之后，我坐在桌前，仿佛被封印在记忆与悲伤里，良久动弹不得。

在那篇文章后面，有位我敬重的老先生问：“再读，读不出'他’的特殊。昙花一现，何来刻骨铭心？”

当时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今天在猎猎风中，竟一下子明白了——

“刻骨铭心”，因那是我，再傻也是当年的我。我从当年的傻中走出，进入现在的傻，留给日后的我回忆、思索与体悟。而当年陪我傻的人过世了，再无机会笑话或珍惜那时的自己。

每个人的刻骨铭心都是自己的。

为什么在这刮得让人站不稳脚跟的风里，人那么容易思及去留的问题？

到了下午，风势渐弱。黄昏时却挂起了8号风球，预报说今晚将有大风大雨。

虽然怎么看怎么不像，香港市民还是本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清空了超市货架，让后知后觉者无菜可买。

我们今晚在家弄火锅吃。以今年秋冬时节的第一顿“打边炉”，向“一直在路上，说来总没来”的台风“圆规”聊表敬意。

不过一顿晚餐的功夫，风声已变得心平气和起来。此刻，夜风如小猫呜咽，仿佛带着一丝戏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