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虾”同音,带有宁波腔
——从三门人发音说起
“章嘎姆”意思是“做什么”
三门乡音有趣,比如用字频率最高的是个近乎念“章”的字。我说近乎,是因为章字本身在乡音里就发了这个音。像个什么音呢,我只能这么描述它:把普通话发音的“章”,拼音里去掉一个H,变卷舌为平舌音,再把口形收紧圆突出来。方言中,章、装、妆同音。这个音的意义可多了,比如“章嘎姆”意思是“做什么”,“章章相”意思是“试试看”,“这样章”意思是“这样搞”,等等。“章”可以是动词去搭许多名词,比如“章衣裳”“章头发”“章屋”“章麦焦”,不管你“章”什么,听者都会明白你想表达的是什么,而且这个被替代的动词还不一定书本里有,意义却听者自知。所以,这个“章”字带来的好处,就是你找不到更确切的动词时,就随便可以叫它来站位,它保证能很出彩地完成任务。有它便像了诗歌语言,像了一幅画,这玩味的空间就大了。
“死好相”意思是“漂亮极了”
还有一个“死”字,死好相(漂亮极了),死味道(很好吃),要死来(糟糕),死戳眼(指很讨厌),死大大死小小死好好死坏坏死红红死绿绿,反正是好也“死”,坏也“死”,黑也“死”,白也“死”。还有一些叠字用来生动,比如形容性格脾气的就有死别别、糯嗒嗒、硬闯闯、骚烈烈。记得湖南籍杂文名家刘诚龙写他的家乡方言里,特别提到一个特“管用”的字,竟是个”卵“字,好也”卵“,坏也”卵“,吃也”卵“,用也”卵“,意思是表扬时可以用它,批评时可以用它,骂人也用它,名词用它,动词副词感叹词都可用它,让人看得笑疼了肚子。我家乡方言里的“卵”,大概也就这个意思。
“鱼虾蟹”的发音都用第四声
乡音有味,比如鱼虾蟹的发音都用第四声。“鱼”的发音我拼不出来,想像一下,从丹田到喉管再到鼻孔,先憋气然后一下冲出来,再给个前鼻音N。是不是有点声乐里练音的感觉,使带出的字音底气十足。家乡人念这个“鱼”字,第四声是鱼,念第三声便是儿子。虾念ho,蟹念ha,接近“呵”与“哈”的发音。鱼虾蟹连一起说出来,便像了渔家号子,对了,是《拉网小调》中的一段。谁说讲话非要抑扬顿挫才好听,“鱼虾蟹”都用第四声,在我听来却特别顺耳,让人大喊过瘾。在家乡人面前倘若把它们改用普通话,还真会把人急得捏拳头瞪眼的。我的家乡叫三门县,是沿海小城,地处浙东南,有着127公里的海岸线,“鱼虾蟹”仨哥们在我们的海味餐桌上算得常驻代表,宴餐上有它们,百姓餐桌上也有它们。缘于它们家族等级差别大,适合各类人等享用。比如每斤价格上万元的野生黄鱼是贵族,养殖黄鱼只要十几元一斤便是普通人家。虾蟹也是,分得出档次。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海边人饮食少不得海鲜,听家乡人把“鱼虾蟹”三个字连起来说时的调调,确实会让人产生画面感:怎么听着听着就像看见一个个实墩墩的后生,走在船板上,走在塘堤上。他们摇撸、撒网、挑鱼,便听得见脚步踏实、坚定、落地有声。这或许算得海边塘头的一道风景呢。
我有渔家亲戚,也是实墩墩的后生,且喊他小哥吧。便是天天扎在养殖塘里,365日海风吹、毒日晒,在“鱼虾蟹”的节奏里向海讨生活,立志发家致富。
“花”与“虾”同音,明显带有宁波腔
乡音美好,让一个“虾”字同了“花”字的音,明显带有宁波腔,跟台州南部人发音不同。“花”美好,“虾”也美好。所以,在我的家乡有一个习俗,小孩生下吃食前要有一个仪式,叫开口。可以蜂蜜,多数人取虾来,就是拿一只虾放在宝宝唇边沾一下。虾的活色生香,又谐了花的音,便把所有的美好寄托了。
就有几个在杭州的家乡人特地建群玩起了“乡音”,让众多在外的家乡人一起回味乡音。人人参与的兴趣可用热火朝天来形容。专心研究的王三屠四,便会在各种典籍里,大海捞针般地找出方言中孤僻生冷的字来,还把这种特别难注的调调,造出奇特精准的拼音。
前不久搞出了《三门乡音日历》,让乡音在新一年的每一天里活色生香。首页便是家乡方言的生肖歌。“老一细丁丁,老二穿梗绳,老三名头大,老四钻柴罅,老五追上天,老六隑路边,老七上战场,老八孝爹娘,老九猢狲精,老十报天明,十一吃不饱,十二一尖刀。”元月3号的一天便写着“吴语用字'箸’,释义:筷子。例句:箸拔落地得,天亮有人客要上门也无数。翻译:筷子掉地上了,明天说不定有客人要上门。” 这本《三门乡音日历》还被市图书馆永久收藏,荣誉证书是给他们最大的嘉奖。他们算得大情怀,大“玩”家,为的是把祖宗的好东西留传下来。而于我们多数人,是找到了乡音的温暖,收获了方言可以回味的快乐,也算是一解乡愁吧。马巧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