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百家)肖彩虹/老 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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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  村

肖彩虹(山西高平)

  村子又没水了!人们又要担起被灰尘封锁在历史旮旯里的水桶,在每个清晨向那个没有了辘轳的井台走去。黎明时分,又听到了那远去的“咯吱,咯吱”的担水声。

  给玉米追完肥,云朵一直没回家。走进院子,园子里的豆角秧 蔫了吧唧没一点生气,翠绿的叶子上像被抹了层水泥粉。西红柿、茄子、黄瓜----都耷拉着脑袋很不好意思与云朵对视,地塄里的葱如被俘的兵士整齐划一地都弯下了腰。
  屋子里,桌子上,远没了往日的干净整洁,房角的洗衣盆里,衣服堆起座小山,云朵眉头一皱,母亲哪里不舒服?怎攒这么多衣服没洗?地里那点农活不至于让母亲忙成这样啊,就是收秋打夏母亲也没把屋子弄成这灰气邋遢啊?云朵拿起衣服就扔进了洗衣盆。

  母亲抗着锄回来了,见云朵往洗衣盆里撒洗衣粉,疯了似得骂着跑过来:“神经!啊呀神经!怎把我的水洗衣服了?你还让我和你爸吃饭吗?”看着无法挽回的清水,母亲冲着云朵吼起来:“你多手多脚的干甚呢?不知道村子里没水吃?哪里还敢洗衣服?那点清水是老娘半夜没睡担回的啊!”
    云朵诧异地看着母亲,每次回家,母亲都是高兴地张罗着问她想吃什么,今天竟让她怯生生地不敢看母亲的眼睛。

  看到缸里还剩一点清水,母亲才稍稍平息:“算吧,还够吃饭。”说完去菜地摘回一把豆角,开始炒菜。云朵的胳膊拉着大据在搓板上发出有节奏的“唰唰”声。

  “ 妈,村子里怎么没水?”

  “矿上在山里又开了条巷道,山上的水都被控完了。”

  母亲这么一说,云朵想起煤矿没来以前,坐院子里就能听到院门外那“咕咕"的流水声,夜里躺在床上还能听到水流声和水鸭的嬉戏声。如今院门外的小河已经成了村人倒垃圾的地方,若不是每年的汛期雨水能冲走一部分,估计垃圾就成了村子标志性的建筑。

  云朵又问:“ 村长不管吗? ”

  母亲哼了一声不说话,一手扶面盆一手在盆里上下飞舞着和面。

  “妈,以前村里有什么事大队不管,不都是你领着大家伙去乡政府吗?”

  母亲不仅不说话,脸色也难看起来。

  “妈,你倒说句话啊!”云朵急了。

  母亲也急了!

  “说什么说!你弟媳妇一早一晚一天两次 警告我,不准带头管事,没水吃的又不是咱一家,到时候别人都有水吃了,你儿子也被煤矿撸回来了,看你孙子孙女吃甚花甚!”

  母亲说完,屋子里只剩“咚咚”的盘面声和“唰唰”的洗衣声。

  晚上睡觉前云朵没敢如往常那样将窗帘拉严,当早晨第一缕曙光悄悄拉开帷幕,透过宽敞的玻璃窗便会将睡梦中的人轻轻唤醒,远远胜过闹钟,不让人心烦。

云朵刚刚睡着,院子外就传来担钩与桶鋬摩擦发出的“咯吱”声,还有或轻或重的脚步声。

云朵使劲扒拉开眼皮,担起水桶,向井台走去。

井口上的辘轳早已不知被谁偷去卖了废铁,辘轳架更是不知何时就烧成了灰。

拔水虽说是力气活,但也需要些技巧,不然有多少的水桶也会被你掉了井里。

  水桶快接近水面时,猛地将桶一甩,水就灌进了桶里。如果水桶不满,得赶紧将水桶垂直,朝着井水猛地“扑嗵”。男人三下五除二就能拔起一桶水,而老人和女人就没那么利索,拔一桶水“吭哧吭哧”憋的满脸通红,放井台边歇歇才能担起水往家走。

  井台上人还不多,云朵等了一小会就“扑嗵扑嗵”地将水拔起,“呼哧呼哧”着甩着胳膊迈着“咚咚”的脚步向家走去。

  担第二担水时,井台边的人已经多了起来。人们姿态各异地拄着扁担,七嘴八舌唠着闲话:“这帮龟孙子们!选举的时候往村里跑的比兔子还快,当上官就不见影儿了!”长的又粗又短人送外号“地主”的朱老大愤愤地喷着满嘴唾沫星子。

  “见了你能怎样?还不是眼睛长脑袋上了?”“七颗豆”李老大说着翻着他的孔明眼白了“地主”一眼。

  “ 哈咪刺”哼了一声,又“咳”地往地上吐了口痰道:“看你俩怎么说话呢?你俩当上官不也眼睛长脑袋上?住城里的洋楼里?还管老百姓吃不吃水?”

云朵忍不住接了话:“叔,村长怎不和矿上去交涉?”

 “他敢?他一家的吃喝拉撒住全指着矿上给安排呢!”长得高大排场说话又爱咬文嚼字的“乡长”瑞生老汉接了腔。

  志国媳妇把头发一甩,双手上下连拍两下:“哈呀!干部还和矿上交涉吃不吃水?不天天把煤矿挂嘴上压制老百姓就不错了!张嘴闭嘴谁家不听话就停谁家男人的班。”

不知谁冒出一句:“唉!也不知道这水担到甚会才能不担?”

 “你甚会不吃水了就不担了。"

 人群一阵哄笑!

  “老糊”点起支大光烟自顾自地吸了一口,吐出一圈袅袅升腾的烟雾:“谁说干部不管事了?干部管的事是怎么让自己发财致富的事!村上凡是当过干部的哪个不在镇上、城里买了楼房?”

人群中一直沉默不语的“秃把儿”怯生生地说了话:“咱们集合起来去找矿上吧?”

 “担你的水吧!村里人有那胆量还来担水?”“乡长”给了有力的还击。

  “都不敢去找矿上,那就天天担水吃!”“哈咪刺”说完担起他的水桶摇摇晃晃起身走了。

  一个个都哑巴了似得人嘴厥成了驴嘴。

  半天,云朵打破了沉默:“那也不能天天担水吃啊,总得想个办法。”

“办法?集体不给你做主,老百姓去矿上连人家大门都进不去!”又是“乡长”接了话。

  “集体?大队那帮龟孙看见矿上的人和鼠狼子吸了血似得,腿软的还会说人话?”“地主”也扔下一句话,甩着膀子走了。

  “哎呀!哎呀!水桶掉井里了!”志国媳妇听人们说话注意力不集中,一甩桶把桶甩飞了。

“快勾!快勾!”

  不管人们怎么加油助威,水桶还是没入了井水。

不知什么时候,村长八十岁的老爹也拄着拐棍来担水了,远远地站在电线杆下,但还是被担水的人们看见了,人们有意在井台边磨蹭起来。

 “哈呀!你怎么还来担水?跟上你家虎堆进城享福去吧,在屋等着闭眼蹬腿呢?”

 “那么有钱在家吃钱好了,还来吃这浑粥粥的水?”

 “当村长当的也不嫌脸红?来担水不怕掉价?”

云朵看到村长爹不知是因为人老了在颤抖还是听到这些不咸不淡的话在颤抖,担起空桶晃晃悠悠向石坡走去。

见村长爹走了,人们反而更来气,拿起水桶使劲在井里砸,嘴里还喊着:“狗日的老不死的秋旺,怎么弄来弄出这么个龟孙!”

  云朵担着水路过村长家院子,看见水桶、扁担残兵败将地横卧在院子里,屋里传来村长爹气急败坏的叫骂声:

 “把你个龟孙!你娘的个脚!你是耳朵聋了?还是眼睛瞎了?你天天躺你那水泥棺材里不怕身上长疮?爬回来给村上把水解决了!别让你爹进了棺材还让人唾我脸上指着鼻子骂我!”


  
肖彩虹,生活的美好源于文字,生活的孤独寄予文字。作品发表于《太行日报》、《高平新闻》、《丹源文学》、《狮口》、《萧氏文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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