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乐朗诵】黄德良:挂灯
本文图片均为网络资料图片。
正月初十,村中十七叔的孙子挂灯,请我回去喝喜酒,我便回了一趟家乡水口村。
我的家乡水口村也许不算美丽,但也像两广地区的许多村子一样,有挂灯的风俗习惯。凡是生了男丁的家庭,从孩子出生之后的第一个春节,都要进行挂灯的。
正月初十早晨,村中所有需要挂灯的家庭都会带来花灯,集中到社公前,把花灯点燃,根据孩子出生的先后,将灯挂到预先搭好的灯棚里。这些灯每天都要添一两次油,尽量不让灯火熄灭,一直挂到正月十六那天才算完灯。完灯就是把灯烧掉,寓意父母将自己的祈愿告知天神,希望天神保佑自己的小孩,平平安安,健康成长。
在村西一棵老榕树下,建有一座社公。立着的一面大石上方,横刻着“兴隆社”三个大字,大字下面有社公、社婆的雕像。社公手执关刀,满脸严肃;社婆手拿蒲扇,面容慈祥。他们形态逼真,栩栩如生。两边各是一条石柱,分别凿成一副对联:“惠泽施村里;恩光布一乡。”
父亲勤劳,对社神却是虔诚的。每年春节前,他都要背上铁锹,公前的杂草铲除,把社公坪打扫干净;还拿上彩笔和油漆,一笔一画地把社公里的文字油上一遍,使整个社公焕然一新,神清气爽。
据说,谁挂的灯燃得越亮、灭的次数越少,谁的前途就越光明,好运越多。村里的老人告诉过我,当年全村同我一起挂灯的,总共有族兄族弟七个人,最亮的是我那盏灯,而且自始至终没有熄灭过。这都是因为我父亲虔诚、勤劳、精心呵护的结果。
然而,我的前途并不光明,命运坎坷,虽然读书多些,也不外混了一份教师的差事。同一起挂灯的族兄族弟,或打工,或经商,日子过得滋润而富足,我常常捉襟见肘,自惭形秽。1994年的一场大洪水,无情地冲毁了房子,整个村子成了一片废墟。当废墟上一幢幢楼房拔地而起后,我只能东赊西借,筑造起两间勉强栖身的红砖小屋。
就在那两间红砖小屋里,辛勤劳作一生的父母,因病痛苦地度过了生命的余年。
我挂灯时的情形,我自然不得而知,但儿子挂灯的时候,我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那一年的旧历年底,父亲照例背上铁锹,去将社公前面的杂草铲除,把社公坪打扫干净;还拿上彩笔和油漆,一笔一画地把社公里的文字油上一遍,使整个社公焕然一新,神清气爽。所不同的是,他内心多了一份喜悦——他的孙子将要挂灯了!
由于我在外工作,父亲便代劳了许多挂灯的事情。正月初八,父亲就去南渌圩买了一盏花灯回来。然后,自个儿去斩竹子搭灯棚。当有新生儿的人家也拿着家伙来到社公时,父亲已经将灯棚搭好了。
正月初十大清早,父亲又教我如何挂灯,说了一通后还是不放心,一定要帮我把灯点燃,陪我一起去到社公将灯挂好。然后,他把点燃的香分几炷插到社公前,再放一挂鞭炮,为我的儿子祈福。
村里添丁的人家陆陆续续提灯来了,不一会儿工夫,社公前面的灯棚上便挂着数盏不同造型的灯——方灯和荷花灯。方灯最为传统,寓意四方贵人扶持保佑,村里的老人更多会选用传统方灯。而父亲选的是荷花灯。他说:“荷花灯好看,底部系着用纸扎成的莲藕,寓意'路路通’。”
从此,父亲争着去精心伺候那盏灯。每天,人家去一次两次,他去三次五次,不厌其烦。那些日子里,刮风下雨,他去得更勤。当看见别人的灯没油了,他会添加;当看见别人的灯被风吹灭了,他会帮点燃。一直到正月十六,把灯取下烧掉。
灯灭灯亮,延绵不息。可怜天下父母心!
在水口村,虽然喝了十七叔孙子挂灯的喜酒,可是我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因为父母勤劳、善良,辛苦一生,在我有能力侍奉他们过上好日子的时候,他们已经像正月十六的花灯一样,消逝了。
时光缱绻,岁月轮转。走出村口,回望身后,榕树底下的兴隆社,香火闪烁,烟雾缭绕,花灯依旧,可我父母当年居住的红砖小屋,已经空落落,那断残的墙壁,爬满了青藤。我的鼻子一阵酸楚,心里有着深深的愧疚!
作者简介:黄德良,广西桂平人,一介乡村教书匠,业余爱好文学创作,是广西作家协会会员、贵港市作家协会理事、桂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已在全国数十家报刊发表《煤乡》等中、短篇小说若干,著有长篇小说《犀牛湾》等多部。作品《江那边的父亲》《犀牛湾》分别获第一届广西网络文学大赛散文随笔组一等奖和长篇小说组二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