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三言二拍《丫鬟传奇》
新三言二拍故事连载
丫鬟传奇(1)
张润平
一 张启贤误伤丽鸟 安香玉赋诗留别
十字街北有一个公子哥,姓张,名启贤,家中排行第二,有一个哥哥,在河南开封府做官。张启贤二十出头,长的一表人才,性格豪迈。喜欢文章诗赋,理丝吹箫,书画丹青。无意功名,只钟爱闲游名山古胜。
这年四月,春暖花开,启贤带了一个伙计跟班,来到开封府,见过哥哥住了下来,每日里与一些朋友吟诗做词,或者留恋在大街小巷,寻古揽胜。
开封府有很多达官贵人,其中有一个富贵人家,祖上是个世袭的候爷,偌大一个庄园,家有万贯,家中仆人丫鬟数不胜数。主人姓何,这个员外有一个嗜好,特别喜欢养鸟,家中有的是白毛鹦鹉,巧嘴的八哥,清丽的黄莺,动听的百灵,占山的画眉。更有一个山珍丽鸟,大如雏雁,金色羽毛,冠上一撮黑毛,啼叫起来翠声乐耳。更奇的是,每当主人呼唤,马上就能应对说话,翩翩起舞。主人简直把这个鸟儿当了生命,倍加爱护。为此,何员外选了一个伶俐乖巧的丫鬟专门侍候,稍微有一点失误,小则鞭抽杖打,大则重伤失命。丫鬟每天都战战兢兢,管养着这个鸟儿,像养活婴儿一般小心。谁知道这个鸟儿最难养,别的鸟一般都养在雕笼里,每日放一些豆米,或者放些鸡酥虾肉,草虫活物,多添一点清水。到了午后,携到水盆中沐浴,自然精精神神的,羽毛新鲜光亮。这个鸟儿却不一样,只喜欢吃燕窝,喝百和香油。每天只啄三顿,跟人一样早、中、晚,先不得,后不得。一旦不准时,便脚一缩头一垂,没了精神。而且从来不肯停卧笼内,必须要随他性儿飞走,不过倒也听话,一招呼便回来。
这一天,启贤在哥哥家里闲坐。通常这个时候总有几个朋友来找他玩,不知道今天为什么一个鬼都没得上门,心里闷闷不乐。他平日里喜好打弹儿,往往是九弹十着。正好一张铁弓儿在手边,他拿捏了,往口袋里放了一些弹子,独自出门。要往城外林子里打些野鸽。走过大街,转过太平里小巷,躲过大相国寺庙,抄近路走入一条胡同,来到了一个静悄悄的小道。正好经过何员外的后花园,见一颗大槐树斜着扑出墙来。树上一群鸟儿叽叽喳喳叫个不休,启贤望着树梢,见有一个似是斑鸠,却比斑鸠娇艳,浑身金黄羽毛丰满的鸟叫的最灵。启贤想到:“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怪鸟,打他下来看看。”随手拿起弹弓,挟上弹子,瞄向树梢,应手滴溜一弹,就看见那鸟儿像一片梧桐叶落了下来。
启贤赶忙过来捡起仔细观看,只见鸟儿腿上带着一个小金牌,上边刻着一行小字“永乐候何府”,启贤吃了一惊,心里说道:“原来是候爷家养的鸟,打死了可怎么是好?”忽然听到角门一响,只见一个丫鬟急匆匆地跑了出来,看见启贤拿着死鸟正在叹息,又见他拿着弹弓,才知道是他打死了,慌的嘴巴里连连叫苦,脸白如纸,急忙忙一把抓住启贤的衣服,愁着脸带着哭腔说:“你这个男子,真会惹事,你要知道打死这个鸟儿不要紧,却活生生害了我一条性命。”启贤说:“打死鸟了,俺赔就是了,怎么就害你性命了?”丫鬟说道:“你不知道,这鸟是外国来的,会学人说话,俺家老爷费了千金才买得,老爷要是知道鸟死了,那可是撮把盐入火。就是平常的鸟,死了也得打个半死不活的,何况这个鸟。府上的鸟都有人专门看管,这个是我该管的,被你打死了,却不是害我一条命吗。”启贤听了,不觉得手脚都发软了,那丫鬟只是呜呜不住声地哭,启贤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沉吟半天说道:“小娘子不必愁,我也不是平常人家,我家住直隶广平府,成安县城十字大街,姓张,名字叫启贤,我大哥现任开封府典史,我游学在这里,一会进去我亲自去说,这鸟儿飞出墙外,俺不知道是家养的鸟,一时误打死了,情愿赔上千金,大不了我赔他鸟儿一命,我一人承担,与小娘子绝不相干。”丫鬟凄凄惨惨地说:“你是个读书人,又是当官的人家,老爷无非让你赔个钱了事,你说的再好,那我呢?你难道不知道我是鸟儿的监管人,能逃脱了干系吗?只怕到时候老爷饶不了小女子,呜、呜、呜、呜...”说完丫鬟抱着死鸟儿哭的更痛。“这可如何是好。”启贤挠挠头,一幅无可奈何的样子。沉思半天左右看看未见有人,嘴巴喃喃地说:“还有一个办法,只是不敢随便说,跟我来。”说完左顾右盼,带着丫鬟来到一个角落里。丫鬟住了哭声问道:“你有什么办法?”启贤说:“这个办法也是无奈之举,为了保住性命,小娘子不如随我而去,趁着别人还不知道,悄悄的跟我往广平府成安县躲避,今后再做打算。”
丫鬟听了,前思后想说道:“事到如今也是没办法,我便随了你去。只是这鸟儿是你打死的,差点害我死去,我一个小女子随你去,就怕你负了我,让我自生自灭。”启贤双膝跪下,对天信誓旦旦:“苍天在上,我张启贤如负了这位小娘子,遇火火焚,遇水水淹,闻雷雷震,见虎虎伤,碎尸万段。”丫鬟见他如此真诚,心里自想到:“我如果随他去,估计不耽误自己终身”便说道:“那我就随你去,不过我得留下片言只语给老爷,只说鸟儿没了,情知罪该万死,自己投河了,也绝了他的念想。?”启贤乐道:“这样更好。”
丫鬟匆匆忙忙跑回园里,来到自己房里,收拾一下随身物品,又偷偷找来笔墨,往墙上书了几行字:丽鸟飞出墙外,不知那里狂徒,飞弹打死,小女子监守有亏,只得往河里投身自尽,现赋两句俚语留别“女容不比羽容娇,何惜微躯殉一鸟。”原来丫鬟过去经常陪小姐伴读,无师自通。写完转身走了出去,会合了启贤,来到了大哥的住处,叫上伙计,留下一封信,雇了一辆车匆匆忙忙离去。
那候爷何员外当晚回来,走到花园,不见丽鸟,连丫鬟也不见,急忙叫人去找,看见房屋墙上的字,赶紧回复员外,员外大怒,怒气冲冲地来到丫鬟房间,看见墙上字,口里念着,:“她既然知道有罪,自己投河,算了,只是可惜这个好鸟儿。”心里闷闷不乐,连晚饭也懒的吃了。
二 张启贤病中验妻 胡希财冒名而死
再回头说说启贤,他两人带着伙计急急忙忙赶路,眼看着离开封府越来越远,心里慢慢踏实下来。丫鬟在路上将启贤仔细盘问,启贤说:“我兄弟两个,家中有十几亩地,几间屋子,与大哥分门另过,堂上父母都已过世,实不相瞒,家中还有一妻一妾,妻子叫阎氏,二房姓秦,都没有生育。打鸟连累了小娘子,让你受委屈了。小娘子何处人?家里还有父母兄弟吗?等风平浪静,我送你归家。”丫鬟听他说完,眼泪像一汪水夺眶而出,回答道:“小女姓安,小名叫香玉,本是陕西西安人,具体什么地方不知道,九岁上就被人卖到开封候爷家里,教育吹弹歌舞,并且陪小姐读书认识了几个字,今年二十六了。老爷家法严,根本不允许亲人来往,到如今连个印象都没有,我这苦命的人啊....”说完凄凄惨惨的哭了起来。启贤叹了一口气说:“香玉姑娘不要烦恼,我答应你的,就一定负责,到成安安定下来,再说。”路上非是一日终于回到了成安。
启贤回到家中,妻妾两人见带回来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心里挺不是滋味,也没有听说启贤要收她入房,心里才稍微平和点,香玉本是丫鬟出身,察言观色也知道轻重,家务事从来不等吩咐,就主动承担下来,到也相安无事,就这样不知不觉过了一年。三月初六二房夫人秦氏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全家喜庆。生子之年,启贤二十九岁。刚过了八月节突然生了一场大病,似是伤寒又不像伤寒,像阴症也非阴症。启贤自己也精医学,竟然判断不出自己的病,自己医治不好,请人医治也不好。一天比一天重,眼看着自己不行了,就把妻子阎氏,二房秦氏,还有香玉丫鬟叫到跟前,手指着才几个月的孩子说:“我来到这个世上,只留下了这点骨血,你们三个谁能帮我抚养?我看你们都不像做寡妇的材料,肯守不肯守,大家不妨明说,你们如果不情愿做未亡人,好歹我找个朋友托付给他,省的你们改嫁时带个拖油瓶碍手碍脚,到头来断了我这一门香火。”阎氏先开口道:“相公说什么话?女儿经上说,烈女不更二夫,人家没有儿子的,还讨一个过继,何况有自己的骨血。我与相公是结发夫妻,不比她们,她们如果相守,我不干涉,如果不愿意,也不耽误人家,要走只管走,有我在家抚养,不愁孩子不长大,找啥朋友,托什么孤儿,惹得外边人笑话。”启贤点点头:“说得好,这才是结发夫妻。”秦氏听了这些话,气不打一处来,不等丈夫说完,就高声截住说:“结发夫妻咋地,不结发夫妻咋地?大姐也忒把人看轻了。你不生不育的,还能守节,难道我生养的,反不能抚养自己的孩子?自古以来只有守寡妻妾,反正香玉还没有和相公圆房,不算的张家人,只有香玉可以去的,假如相公真有个好歹,不如早早给她找个人家,我们两个生是张家人,死是张家鬼。一句话相公放心好了。”启贤心里舒服了好多说道:“真不亏我几年宠爱。”阎氏秦氏说话时候,香玉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启贤说道:“香玉你怎么想?要不托人找个婆家,只是亏待你了啊。”香玉低着头闭着嘴不做声。阎氏说:“你是没有关系的,要走就说走,难道还强留你吗?”香玉不得已回道:“做丫鬟那能跟夫妻相比,孩子还小就怕没人照顾,如今大夫人也照顾,二夫人也照顾,他的母亲就有两个,那还稀罕我这个养娘?假如官人百年之后没有人替你守节,或者要我做一个看门狗,逢年过节烧一份纸给你,我也不应该离去。如今大夫人要守寡,二夫人也要守寡,张家门里真是好风水,我的意思但凭两位夫人做主,要留我,我没有意见,如嫌吃饭的多,要打发我走,我也不敢赖在家中,总而言之咱是做丫鬟的,没有什么关系,失节不伤自己,守节也无益于人,只能听其自然罢了。”启贤听到这里,长长叹了一口气,觉得已经把后事安排定了,只等断气。
老天爷也是作弄人,谁知道启贤看起来奄奄一息,不成想空了几天不吃药,那病反而轻了许多。慢慢将养,过了冬天居然好了。从此以后对阎氏.秦氏更是恩爱。香玉说了实话,倒冷了他的心。就是在她面前走来走去也没有正眼瞧过。启贤自小入学,不但文章诗词件件都会,就是琴棋书画星相术数也知一二,特别对岐黄医药更加精通,专心致志。自然触类旁通,见一知十,凡是街坊邻居乡党里中有了疑难杂症,郎中医不好的,请他诊一诊脉,开一个方子,两副药准好。名声渐渐大了起来,那些求方看病的,不是朋友就是亲戚,治好了又不给钱,终日赔功夫看病,赔纸笔写方子,弄的应接不暇。这一天突然想到自己既然有这个医术,为什么不自己开馆坐医。前思后想觉得应该去一个大城发展。算计好了,吩咐阎氏.秦氏说:“我要往远处行医,立稳脚跟了,就来接你们过去。”阎、秦俩夫人兴高采烈地说:“这生计好,能多赚钱。”就与他收拾行李。启贤约了一个朋友同行,那朋友姓胡,叫希财。自小与启贤要好,奇的是两人年龄面貌都相仿,不仔细看,就像一个人。特别是都爱好医术。
二人离开成安一路向东,到了大名府,大名府是个水旱码头,客商云集之地,如在这里行医,借一传百,容易出名。租了个店铺,挂出了“儒医张启贤”招牌。有一天知府大人来请看病,知府得的是内伤,满城的郎中都认为是外感,换一个郎中,发作一次。把个知府大人的元气泄的不成人形。启贤来到,只用一副清理的药,然后在用补元气的药,两副药到病除。知府大人恢复以后谢他活命之恩,十分优待。逢人便说大名府只有一个郎中,其余都是刽子手。启贤名声由此大盛。
不到三个月知府大人升了山东副使,非要带启贤一起去,启贤觉得知府大人对他有知遇之恩,不好推辞,只是大名府生意正好,舍不得丢,就与胡希财商量说:“我随知府大人去,你在这里有一个退路,万一回来也有个生意,我们来这里才几个月,认识的人还少,都是道听途说张郎中如何好,你就冒我名字应付他,我此去离家越远,音信难通,你时不时给家里通通信,也好让家里放心。”吩咐完了,就写了一封书信,分了分大名府赚的银子,叫希财顺便寄回家中。自己随知府大人去了。
希财天天坐在店铺内,那些求医问药的,只闻其名,来时都叫张先生,而他用的药跟启贤差不多,地方上的人见他治好病,越发相信。只是左邻右舍知道他不是启贤。过了几时,希财不愿意招惹一些无为麻烦,病人越来越多,人头也熟悉起来,就换了个地方,搬到小东门去了。一些有心人问他:“听说张先生跟知府大人去了?怎么还在这里开店。”希财巧言说道:“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他原来是要我跟去的,只是舍不得这边药房,就推荐了一个亲戚胡希财的随他去了,所以让人误传成我了。”左邻右舍听他说了,也就信以为真。过了半年,希财给人看病不小心被传染上了,自己大病起来。自古以来“卢医不自医”。千方百剂再也救不好,没几天就做了异乡之鬼。身边又没有个亲人,以前积累的银子,雇工人买棺材,都被地方上所得。邻居报到衙门,衙门批示地方将棺材抬到大佛寺里寄放。上面刻上一行字“成安医士张启贤”。
却说阎、秦俩夫人见丈夫走后,渺无音信,听人说在大名府行医,就叫家里一个老仆人往大名府访问,老仆人到了大名府,问到行医处,才知道死的信息,老仆人问道:“我家相公跟胡官人一起来的,相公既然死了,他就应该回来报信,为什么不回来?他到那里去了?”邻居说:“那姓胡的官人是你家相公推荐给知府大人,带往山东去了,他走在前,你家相公去世在后,他那里知道,怎么给你们报信。”老仆人听完,信以为真,急忙赶到大佛寺,看见棺材不由得大哭一场,可惜身边没有带多少银子,不能把棺材拉回家。只好赶回来报丧。
阎、秦以及香玉听说以后,嚎啕大哭,换上了孝衣,设了灵位,一连哭了三天,阎、秦俩夫人痛哭如前,只有香玉虽有凄惨之色,却不做哭态,劝两个夫人说:“死者不可复生,哭也没有用,相公遗骨还在大名府,不知道两位夫人怎么安排去人拉回?”阎氏回道:“这个好听的话谁都会说,要你这个丫鬟多嘴。大名离家有一百多里,起码得十两金子,如今空手白拳,那里能借的来?只好等随便人去,托人家火化了带回来,咱们这孤儿寡母的有什么办法。”秦氏也说道:“依我说,不要去装,也不要火化,先放在那里,等孩子大了再说也不迟。”香玉平日里看见她们都有私房银,指望她们拿出来,谁想她们都不肯拿,还说出这样话来。心里有气,转身一想,又怕她们串通好了逼自己出门。只好委曲求全地说:“昨天我与老仆人商量了一下,如果单去大名雇车,花费多,从大名本地顺带回来,十两足够。我闲的时候不断替人做些针线活,今天半分,明天三厘,算算也有五两,不知道夫人能不能也凑个五两,万一凑不出来,我还有几件衣服,现在守孝也穿不成,不如拿去卖了,凑成这件事,我也对得起相公把我接来成安的恩情。”阎氏、秦氏被她这几句话说的面红耳赤,只得一齐说:“有是有几两,只是怕不够,所以不敢说,既然你拿出一半,俺们两个就凑五两,还有啥说的。”不一会功夫,两人拿出银子,香玉也拿出银子一齐交给老仆人。老仆人第二天早上就去了大名府,不到几天丧车回来,把棺材埋入了地里。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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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张润平:油棉厂退休职工。从小爱好文艺,爱好写散曲、民间故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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