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芳匾联》赏析

《红楼梦》第一七回

读红品诗词-65

《沁芳匾联》赏析

文/墨吟 筱蕊

图：沁芳亭

贾政生辰日，宁荣二府齐集庆贺，忽有宫中夏太监来降旨，宣贾政即刻入朝。贾母等合家人心中皆惶惶不定，及至赖大回来禀告，方知是贾元春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于是宁荣二府上下内外，个个面上皆有得意之状，言笑鼎沸不绝。

且说当今皇上是个孝子，每月逢二六日期，准其椒房眷属入宫，请候看视。于是太上皇、皇太后大喜，又特降谕诸椒房贵戚，凡有重宇别院之家，不妨启请内廷鸾舆入其私第，庶可略尽骨肉私情，天伦中之至性。

此旨一下，宁荣二府按照降谕中“重宇别院”的要求，决定以会芳园为基础，着手修建省亲别院。自此后各行匠役齐集，会芳园本有从北拐角墙下引来一股活水，无烦再引。全亏一个老明公号山子野者，一一筹画起造。

又不知历过几日何时，贾珍等来回贾政，说园内工程俱已告竣，只等老爷瞧了，好题匾额对联。偌大景致，无一字标题，纵有花柳山水，也断不能生色。于是贾政引众清客前往，其时宝玉正在新园戏耍，贾政平时很少过问宝玉读书情况，今日偶然撞见这机会，便命他跟着，想试试他的才学。

贾政等在贾珍道引下，观园门，入门内，逶迤进入山口，抬头忽见山上有镜面白石一块，正是迎面留题处。清客们众说纷纭，一下子说了几十个题名，诸如叠翠、锦嶂、赛香炉、小终南等等。贾政听了，觉得都是俗套，回头命宝玉拟来。宝玉略一思索，乃用唐·常建的诗句“曲径通幽处”作题名。

接着往前行，不觉进入一石洞，只见佳木茏葱，奇花烂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中。再进几步，渐向北边，平坦宽豁，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俯而视之，则清溪泻雪，石磴穿云，白石为栏，环抱池沼，石桥三港，兽面衔吐，桥上有亭。

贾政问：“诸公以何题此？”

众清客都道：“当日欧阳公醉翁亭记有云有亭翼然，就名翼然。”

贾政笑道：“翼然虽佳，但此亭压水而成，还须偏于水题方称。依我拙裁，欧阳公之泻出于两峰之间，竟用他这一个泻字。”

有一清客附和道：“是极，是极，竟是泻玉二字妙！”

贾政拈髯寻思，因抬头见宝玉侍侧，便笑命他也拟一个来。

宝玉道：“此处虽云省亲驻跸别墅，亦当入于应制之例，求再拟较此蕴借含蓄者。有用'泻玉’二字，则莫若'沁芳’二字，岂不新雅。”

贾政拈髯点头不语，众人都忙迎合，赞宝玉才情不凡。

贾政道：“匾上二字容易，再作一副七言对联来。”

宝玉听说，立于亭上，四顾一望，便机上心来。乃念道：

绕堤柳借三篙翠

隔岸花分一脉香

贾政关于题额的见解十分精辟，因这亭建于桥上，压水而成，不同于建在山上的醉翁亭，题名取义应偏重于水。“翼然”仅描绘亭之形状如飞鸟，偏离于水，显然不妥。“泻玉”虽贴近于水，也只是单纯写景而已，有些粗陋直白。

宝玉所题“沁芳”，意即缓缓而流的水脉浸染花的香气，以其淡雅的芬芳沁人心脾，以水的灵动为依托，突出了人们游园的感受，自比“翼然、泻玉”更贴切典雅。周汝昌对此批点曰：“沁芳是宝玉第一次开口题名，仅仅二字却将全园之精神命脉囊括其中。既不粗陋，更显风流，不愧文采二字。”

而宝玉所题的匾联，紧扣匾额“沁芳”，仍偏于水，从游人的审美观出发，构思了一幅情景交融的优美图画。

上联意为：绕堤而栽的柳林借着澄碧的池水倒映水中，将三根竹篱那么深的池水染得一片翠绿。

下联意为：脉络清晰的池水弯曲如带状，将花团锦簇的两岸分隔开来，阵阵清香弥漫着一脉流水。

此联不着一个“水”字，而全联写水，三篙的水深，一脉的水形，花香和流水相得益彰，一个“沁芳”已是最完美的释义。

周汝昌批点曰：“此联清新典雅，明丽风华，当之无愧。而又字字紧扣水景，才情双至。”

难怪贾政听了，点头微笑，内心亦是由衷叹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