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新编：最后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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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周末补课，我去得很晚，心里很怕韩麦尔先生骂我，况且他说过要问我们二元一次方程解法，可是我一点都不会。我想就别上学了，到野外去玩玩吧。
多好的周末早晨啊，天气那么暖和，那么晴朗！
黄鹂鸟在公园里婉转地唱歌；小区门前的水泥地上，保安们正在操练；美容院门口，阿姨们正在扭动身子，拼命地喊叫：要成功，先发疯，我们一定能成功；外卖骑手哥哥们正发动着车子，拼命地往前赶。
这些景像，比二元一次方程解法有趣多了；上周，韩麦尔先生就在家长微信群公告了：下次课，我将给同学们讲二元一次方程的解法。
可是，我那愚蠢的妈妈居然不懂什么是方程，在群里回信说：韩老师，这个方程解法是二元钱一次吗？我家孩子基础差，我先给你转100元，你给他讲50次好不好？
当时我羞得恨不得钻进地洞，甚至今天也不想去补习了。可是我还能管住自己，急忙向培训学校跑去。
我路过学校的时候，看见许多人站在布告牌前边。最近几天来，很多消息都是从那里传出来的。──我也不停步，只在心里思量：“又出了什么事啦？”
这两年，疫情严重，很多商店关门了，以前开服装店的华希特带着他的店员也挤在那里看布告，他看见我在路边跑过，就向我喊：“用不着那么快呀，孩子，你反正是来得及赶到补习机构的！”
我想他在拿我开玩笑，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韩麦尔先生的补习机构里。
平常日子，学校开始上课的时候，总有一阵喧闹，就是在街上也能听到。韩麦尔拿着小蜜蜂音响的大喇叭喊叫着，“静一点，静一点……”
我本来打算趁一阵喧闹偷偷地溜到我的座位上去；可是那一天，一切偏安安静静的，跟星期一到星期五的早晨一样。我从开着的窗子望进去，看见同学们都在自己的座位上了；韩麦尔先生呢，踱来踱去，小蜜蜂也取了下来。我只好推开门，当着大家的面走进静悄悄的教室。你们可以想象，我那时脸多么红，心多么慌！
可是一点儿也没有什么。韩麦尔先生见了我，很温和地说：“快坐好，小弗郎士，我们就要开始上课，不等你了。”
韩麦尔先生已经坐上椅子，像刚才对我说话那样，又柔和又严肃地对我们说：“我的孩子们，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们上课了。上面已经来了命令，以后寒暑假和周末不能补课了。今天是我最后一次跟你们上课，我希望你们多多用心学习。”
我听了这几句话，心里万分难过，啊，他们贴在学校布告牌上的，原来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的最后一次补课！
难道这样就算了吗？我从前没好好学习，用手机玩王者荣耀，到网吧去打游戏，和女同学递小纸条……想起这些，我多么懊悔！
我正想着这些的时候，忽然听见老师叫我的名字。轮到我上讲台做题了。天啊，如果我能把那复杂的二元一次方程解出来，没有一点儿错误，那么任何代价我都愿意拿出来的。可能一开始我就弄糊涂了，我只好站在那里摇摇晃晃，心里挺难受，头也不敢抬起来。我听见韩麦尔先生对我说：
“我也不责备你，小弗郎士同学，你自己一定够难受的了。这就是了。大家天天都这么想：'算了吧，时间有的是，明天再学也不迟。’现在看看我们的结果吧。唉，总要把学习拖到明天，这正是你们这些不懂事的孩子最大的不幸。现在那些家伙就有理由对我们说了：'怎么？你们还敢说你们是人才，你们连最基本的方程都不会解，你们还幻想着上高中吗？早早地去职业技术学校混日子，以后到流水线上当工人吧。不过，可怜的小弗郎士，也并不是你一个人过错，我们大家都有许多地方应该责备自己呢。”
“你们的爹妈对你们的学习不够关心。他们为了多赚一点钱，宁可叫你们去自己小卖店里看店，到街上去卖奶茶。生活虽然很不容易，但是作为平民的子弟你们就不应该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改变自己的社会阶层吗？……”
韩麦尔先生从这一件事谈到那一件事，谈到补课上来了。他说，补课是提高考试成绩最好的方式，──最对症下药，最精确；对于成绩中等的孩子来说，补课就好像是通往高中，再上大学的钥匙。说到这里，他就翻开书讲二元一次方程。真奇怪， 韩麦尔今天讲课，我都能听懂。我觉得我从来没有这样细心听讲过，他也从来没有这样耐心讲解过。这可怜的人好像恨不得把自己掌握的考试技巧全教给我们，一下子塞进我们的脑子里去。
教室里那么安静！只听见孩子们解方程时写字的沙沙声。我抬起头休息一下，透过窗户，看到远处高楼上，一群工人正在拆“新西方辅导”，“学尔想培训”，“德邦欧纳”等辅导机构的大幅招牌，我心里想：“这些孩子以后也没机会补习了吧！”
我每次抬起头来，总看见韩麦尔先生坐在椅子里，一动也不动，瞪着眼看周围的东西，好像要把这小教室里的东西都装在眼睛里带走似的。只要想想：1０年来，他一直在这里，窗外是他托人精心设计的招牌：提高10分，干掉千人；韩氏数学，快人一等；韩麦尔教学，提分快，无效退款。
可怜的人啊，现在要他跟这一切分手，叫他怎么不伤心呢？何况又听见他的妹妹在楼上走来走去收拾行李！──他们明天就要去乡下代课了。
可是他有足够的勇气把今天的功课坚持到底。讲完了方程，他又教了一些几何，接着又教初级班的勾股原理。在教室后排座位上，一位家长已经戴上眼镜，两手捧着他那本初级读本，跟他们一起说：勾三股四弦五。他感情激动，连声音都发抖了。听见他古怪的声音，我们又想笑，又难过。啊！这最后一课，我真永远忘不了！
突然火车站的钟敲了12下。窗外又传来保安们的口号：“服务业主，创建文明小区”──他们已经收操了。韩麦尔先生站起来，脸色惨白，我觉得他从来没有这么高大。
“我的孩子们啊，”他说，“我──我──”
但是他哽住了，他说不下去了。
他转身朝着黑板，拿起一支粉笔，使出全身的力量，写两句话：
“高考改变命运，知识实现阶层跨越！”
然后他呆在那儿，头靠着墙壁，话也不说，只向我们做了一个手势：“散学了，──你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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