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祖新：战地诗抄(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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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是不愿伸出的拳头
不得不握紧伸出
这双手，今夜无眠
和平的月光在掌上流淌
-----李祖新
战地诗抄(组诗)
李祖新
◎一棵树
树叶树枝，挡住敌人的子弹
树身后
我举着愤怒的枪
扣动板机，对面
一片哀嚎
树根，在笑
这棵树，与我生在一个祖国
像界碑
站在尊严的最前面
◎冲锋
一群奔跑的塑像
由无数战士的血肉之躯凝成
与他们一起冲的
还有嘹亮的军号声
他们倒下，站起
站起，又倒下，没有一个
身体向后，没有一个
不是挺胸昂首
◎我站在陵园门外
山一样高，花一样红
白云每天都在头顶
这里有战友们的英魂
我摘下一朵白云
轻轻擦净英雄们的名字
天空更亮了
一群，又一群白鸽飞过
陵园里
响起和平的乐章
◎两边的山
敌人在那边，我在这边
两座山中间
枪林弹雨连着
天空被乌云遮住
莫非怕子弹
射伤它的脸？
天黑，我枪口上的硝烟
从这边山，慢慢飘到
那边山上
◎今夜的风
今夜的风，有一团着了火
正猫在枪膛里
等我再次加温
要烧红一枚子弹
丛林里，响声收了回去
呼吸憋坏了树叶
单臂悬挂
出击时，作好了避让
准备送一朵花
前往准星指示的方向
◎墓碑
清明这一天
我看见烈士墓前
多了许多移动的碑
亲人们举着手机
替想回故乡的云朵
把长眠喊回来
就这么面对面
互相认一认今生前世
从不说一句话
◎怀念村里的狗
今夜去抢快乐的骨头吧
丢一根引走它们
趁这场游戏高潮渐起
替我看管安宁
狼烟快要漫过边境线
木棉花举起了火警
这群披一身绿的提枪人
已把准星伸出国门
◎我是边境线上一棵草
黄昏从指间流过
今夜，将有一道栅栏
伸出和平的茅尖
炊烟试了试锋刃
放心地返回了村庄
把一树木棉花，吹燃
露珠站在叶片上
正好与战士的眼睛匹配
朝霞远远的看见，我猫着腰身
◎最亮的一颗星
今夜的星星，站在乌云里
它们把光
都收了回去
我举了一颗星
从心里发射到空中
在枪口上
专门寻觅哪里最黑
◎横飞的树枝
我和战士有一个默契
只要火星出膛
立刻闪断
我的腰为勇猛所折
也为侵略所挡
空中是我最后的归宿
抱一团硝烟
吞没带血的尘土
◎班长
子弹忘了回头
跟你一样
木棉花睁开第一眼
已经先于她点燃
满树的火把
喊红了我的班长
◎陵园墓碑
站起来
站成一个国的山脉
站在国门的最前排
他的身后，只有一束花
换了又换
◎等儿子来信
战事结束，一群妈妈在邮局
等儿子的来信
眼睛里满是期盼
她们的儿子，我是其中一个
我活着，妈妈
你再多等些日子吧
你身边的那三位妈妈
在着急，在流泪
她们的儿子，没有来信
我也在等，等三位妈妈的儿子
我的同乡，硝烟已散
他们还没归队
妈妈，我要最后一个回家
带着三个战友的英魂
给三位妈妈跪下
◎开战前夜
壕沟里，身体和枪枝
在沉默中升温
从枪把烫到枪口
火，等着出发
天空星光闪烁
炮筒已睁大眼睛
一声令下
尊严，就会发出怒吼
身后，是祖国
它的安宁
让我
甘愿做一发呼啸而出的炮弹
◎敌后穿插
像黑夜里的一道闪电
战友们，奔跑着
流星，终于看到
比它们还亮还快的军队
月光，举着红旗
明早会插进敌人的心脏
◎回家乡
打扫完战场
我就要回北方家乡
深吸一口，浓郁的奶香
我的胆汁，要与草汁混合
让妈妈的手
轻轻抚摸
不去惊扰
草甸里安静的牛羊
一身硝烟，还给月光
白云朵朵飘来
和平的天空湛蓝
我军装上的弹孔，依然新鲜
◎照相
一进墓园，相机就不听话
怎么拍
也没有图像
原来，还有战友不在
他们
长眠在石碑下面
我知道，他们没走
赶紧
让出一排位置
“咔嚓”，相机响了
像那场冲锋
他们向前的姿势成了塑像
◎记者采访
“上战场怕吗？”
“怕，怕比敌人先死”
“战场上想什么？”
“没想，子弹不让”
“你打死多少敌人？”
“不知道，没时间数"
“你立过功吗？”
“没，因为活着，不配”
“想对妻子说什么？”
“我爱她，也爱我的国家”
◎握过枪的手
这双手，老了
却还握着枪的味道
食指上还有扣动板机的瞬间
子弹发射的尊严
战争是不愿伸出的拳头
不得不握紧伸出
这双手，今夜无眠
和平的月光在掌上流淌
◎爱情举上天空
他说，要去把和平抢回来
我爬上木棉树
为他点燃每个枝条
他开枪打散一团狼烟
我就喊出一朵火红
我看见他心花怒放
返回边境线
把爱情，举上了天空
◎军人的床单
床单为什么白
因为洗净了杂念
因为是一块尸布
包紧些才可以安眠
可以过滤血，也可以
种植血一样的木棉
白底好写黑色的字
手臂好挂好痛的孝带
军人战死的那一刻
送他的就是这一块
◎跟我一起冲锋
分明我的行装轻了
它们先于我冲了出去
火炮一声咆哮
瞄哪就响炸雷
子弹举一面军旗
第一个插上敌人阵地
军衣高高跃起
挟一身热血飞奔
就连空气也吹响军号
烽烟一团团接力
◎一件旧军衣
四十二年前一滴血迹
一口咬住我的记忆
每年八一我要穿一穿
和身上的伤口再次比对
是的还是当时的气味
只不过都老了年纪
炊烟和硝烟问了问我和你
拍拍我的脸，烧烧你的心
皮肤和军衣隔得那么近
我俩的情必须要亲一亲
◎拟电报稿
战场归来，我没死，活着
如何更快，让家里知道？
有战友说，发一封电报
我失声叫好，好妙
电文拟了又拟
话挑了又挑
要用最少的字，花最少的钱
让家人，由哭到笑
那么多的汉字自告奋勇
我只选中两字，活着
◎为不识字的战友写情书
战友不识字
也就不知死活
求我代写情书
我问他你是谁的哥
他说她姓向
从前一直向着我
我说你没死
但脸上多了伤疤一颗
他说要得要得
回去让她摸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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