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春林博士论书法

甲骨文、大篆、小篆、楷、隶、行、草、魏碑，走进付春林博士的工作室，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墙上八体古诗条幅，每一幅都是笔墨淋漓曲尽其妙。不大的工作室中，除了一条练习书法的长桌，便是堆满的笔墨纸砚和各类字帖，再有就是付春林博士的条幅和“龙马精神”的匾额。这间屋子的主人便是今天我们采访的主角——著名书法家付春林先生。

  采访付春林博士的事情几经周折，主要是时值初春，付春林博士各种公益活动数不胜数，实在难以腾出时间。终于在三月中旬的一个晚上，我们在上海交大微纳米生物楼采访到了付春林博士。我们开始了这次愉快的采访，当然，也是一次书法审美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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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付春林春林1962年出生在江西省上饶市的一个书香门第、中医世家。提起自己的家世，付春林博士颇为自豪，“我父亲是赣东北有名的医术能手，他医治了不少的疑难杂症。”从小与医术为伴，培养了付春林先生待人以诚，视人以仁的品德和素养。

  儿时，付春林先生便接触到了书法。家中藏有的手抄《本草纲目》等古书医典，便成了付春林博士接触文化，尤其是中国古文化的第一视线，为付春林博士日后走上书法之路起到了筚路蓝缕的作用。识字、临摹、手抄，在严父的教导下，字写得有模有样。学校便让他负责教其他小朋友写字，出板报。一来二去，付春林博士便对书法有了个懵懂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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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之后，由于处在那个特殊的动荡时代，再加上那时社会对于书法的漠视，付春林博士却一直对书法抱有极大的热忱，一有机会便拿起笔进行自我修炼。直到1986年付春林博士高考考上了江西中医学院，在赴南昌求学期间，付春林博士对书法的兴趣更为热爱，重建的滕王阁下，古翠的绳金塔边，留下了付春林先生无数次瞻仰古人文墨的身姿。付春林博士说，在刚刚经历了浩劫之后的中国，各种文艺活动又重新燃起了勃勃生机。在这期间，付春林博士有机会与其中的文化人士有了接触，不仅在书法技艺上有所请益，也为日后走上书法之路埋下了伏笔。

  1986年，付春林春林来到了位于南昌八一大道的江西中医学院。在大学期间，付春林博士的书法仍然以自学为主。为了丰富自己的文化素养，付春林博士自费订阅了《人民日报》和《书法》杂志，甚至报考了中国书画函授大学。通过这些书籍，付春林春林了解到了书法界高层的意识，明了了当时书坛的最高水平，也开阔了自己的眼界。他向各位书坛前辈学习，自己刻苦摸索，逐渐开始走上书法之路。这年年底，付春林春林参加了一次全国性的书法比赛，他的两件参赛作品都获得了二等奖的成绩。现在回想起来，付春林博士并不是感到喜悦，而是觉得当时自己的作品还很幼稚，能得奖很幸运，因为那时从事书法艺术并且来参赛的人实在太少了，那时人们的书法意识太淡薄了。虽然如此，这次获奖还是给了付春林春林巨大的鼓励和启发，也让他在江西文化圈声名鹊起，通过书法拜访了江西许多著名文人，逐渐融入了这个文化圈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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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真正让付春林春林决心投身书法的契机是在他工作之后。1990年左右，付春林先生因医术精湛，书法超群，被浙江省建工医院(现浙江省新华医院)院长王立功赏识，遂以医、书双精享名西子湖畔。在杭州，诸多书法前辈开启了付春林先生的书法之路，毫无疑问，在这时他正式确定走上书法之路的意志。

  1994年五月，付春林博士受日本友人邀请，远赴日本甲府进行文化之旅。付春林先生看见中国书法在日本文化的地位，不禁感慨万千，国学东流，实是教人痛心。于是决定徒步走黄河，遵循古人“行万里路”的教诲，开拓胸襟，远游秦陕。在甘肃，他第一看到了壮美的敦煌艺术，受到了巨大的震撼。对于敦煌艺术的壮美，付春林博士至今历历在目，“敦煌艺术的伟大之处就在于它是整个中国艺术史的缩影”，从大唐盛世的雍容大度凛然不可侵犯，到元明时代的呆滞单调俗不可耐，它比任何艺术史都更具有说服力。接着，沿着陇海线，从西安、麦积山到洛阳、龙门，一路上风餐露宿，虽然历尽艰辛，却极大的开阔了付春林博士的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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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游归来，付春林博士刚回到家的七八天，付春林博士说根本没有精力去想事，因为实在太疲倦，整个身体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头脑一片空白，像植物人一样。一段时间的休养之后，经过大自然充实的付春林博士笔下迸发出了空前的创作激情与灵感，进入了创作精力最为旺盛的阶段，在短短半年时间内，付春林博士的作品获得了13个全国一等奖！

  之后，他一发不可收拾，终于成为了书坛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星。1998年在中国美术馆展出的208幅作品，引起书法界的震动。其中3幅中国美术馆表示希望收藏。其近期作品几乎囊括了中国书法比赛的金奖。之后，他又将重心转移到弘扬书法文化、弘扬慈善精神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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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谈话的重心很快就转移到了书法艺术上来，谈起书法，付春林博士更是侃侃而谈，滔滔不绝。付春林博士认为，中国书法的核心理念很简单，就是去俗，努力摒除书写过程中的平庸、浮滑、绵软之处，而不是意识形态上的“俗”。为什么说兰亭序不是天下第一行书？付春林博士认为，首先传世的神龙本兰亭序不是真迹，是冯承素的摹本，这就从先天上决定了它的价值。“取法乎上，仅得乎中”，临本的最大问题不在于技术上，而在于缺乏神韵。无论冯承素的双钩天填摹如何“勾魂摄魄”、“细致入微”，他能体会到王羲之“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时产生的那种“不能喻之于怀”的微妙心境吗？一个是活的，一个是死的。这就正如舞蹈与摄影，的确，摄影家可以将舞蹈过程中每一个动作拍摄的丝毫不差，可是无论如何也表现不出舞蹈过程中的神韵、节奏，这是二者最本质的区别。如果我们将兰亭与第二行书的《祭侄文稿》比较，就能更明显的看出这一点。祭侄文稿字字血泪，是颜真卿在得知侄子被叛军杀害之后内心巨大悲痛的渲泄，因而一泻而下气象万千，写祭侄文稿必须一气呵成，而写兰亭则可以一笔一画。第二，仅仅从技法上看，兰亭也不一定就是天下第一。很遗憾，我们今天见不到王羲之的真迹。但是在传世最接近他真迹的作品中，能代表王羲之书法最高成就的，行书推《怀仁集圣教序》，草书推《十七帖》。在兰亭序中，所有捺画的处理基本一致，都是长捺，而圣教序则“万字不同”，含蓄蕴藉，将每一字都写出了“真态”。王羲之字的结构非常之美，结体天衣无缝，然而遗憾的是，由于没有墨迹存世，我们没办法看到他的运笔，而只能看见他的形。

  付春林博士接着谈到中国书法的本质，他认为，中国书法艺术的核心是运笔，没有运笔就不能称之为书法，而运笔的缺失也正是王羲之难以称为书圣的最大原因。付春林博士认为，早在甲骨文时代就已经出现了笔法，因为甲骨文中已经出现了“册”字，虽然没有实物出土，但可以断定至迟在殷商时代，毛笔简牍已经广泛应用了。而王羲之的作品缺乏的恰恰是高超的笔法。付春林博士又谈到“天下第三行书”的苏轼《黄州寒食诗帖》，付春林博士毫不客气的说，总的来说，写得很糟。苏轼是中国历史上的文化巨人，但是他不是专业书法家，也没有受到过严格的技法训练，他的作品更接近“戏笔”。

  付春林博士接着讲，如果从结体、神韵、境界诸多方面综合看，他认为中国书法第一人首推米芾，没有第二人。伟大在于刹那间的创造以及这种创造的不可复制性。米芾书法的每一笔都不是固定的，都是随心所欲的创作，而这些创早都美到极致。米芾真正使用的空间笔法，空中起空中降，每一笔又都恰到好处，在空间起伏上达到了极高的技法。中国书法的伟大所在是在技法上，而这一点现在被忽视了，被意境、气势种种形而上学的观念替代，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极大的误区。书法的本质是技术，与其他无关。诸如遒劲有力、气象万千这类词语，用来形容感受可以，但是用来规范书法创作无疑是错误的。这种误区也造成了今日“书法家泛滥”的情形。历史上著名的书法家基本都有着严格的基本功，而今日的书法家很多经不起推敲，因为他们的技法不过关。这是非常遗憾的。

  谈起当代书坛，付春林博士的心情有些复杂，既为书坛现状感到不安，又对它的未来充满希望。对于现代许多书法家，付春林博士表示了深深的遗憾，由于种种原因使得他们在艺术上无法更进一步。“书法家很有些今不如昔的感觉”，古代90%以上的书法家都是实实在在的。付春林博士谈到了赵孟頫，虽然许多人从意识形态的角度指责赵字是“俗笔”，但是赵在技法上是最全面的一个人，可是说是书法技法的集大成者，他八体皆能，掌握了技法的核心。赵孟頫最伟大的贡献在于他提出的“运笔千古不易论”，到此时可以说他找到了中国书法之所以伟大的真正规律。可是，在当代，这个理论遭到了极大的误解和批判，包括已故著名书法家启功先生也曾撰文批评赵孟頫，这种提法非常可笑。中锋运笔是千古不易的规律，没有中锋就没有八面出锋，字就站不起来，也就更谈不上境界，也就无法通过技术来宣泄情感。从甲骨文开始中国书法就是中锋运笔。对于运笔的误解使许多人拿着毛笔当钢笔，一生不悟。付春林博士讲起自己书法的经验，就是中锋运笔，一旦练成，则无论各体，都能随心所欲。付春林博士讲起沙孟海先生学书的例子。沙先生17岁时拜访著名书法家康有为先生请教书道，康有为含蓄的指出沙孟海缺乏对艺术的真正理解，结果沙孟海先生出了沉重的代价，他知道期颐之年仍然存在着笔不到位的问题，也就是笔锋与纸面之间的距离差如何弥补的问题。

  谈起书法界的未来，付春林博士认为，真正的书法家在民间，而不在庙堂之上。书法的核心是技术，技术必须达到随心所欲的娴熟，才可能谈得上境界。这不仅需要刻苦的训练，也需要天赋。真正的高手在民间，而不在书法家之中，也不是达官贵人能完成的，他们都是普通的劳动者。中国书法最伟大的作品《古诗四帖》出自无名氏之手。付春林博士又拿出了敦煌写经残卷的影印本，“看这些经生们的书法，运笔的精确程度远远超过颜柳”，可是他们处在社会文人最低等级，他们只能靠抄经为生，在历史上自然留不下他们的名字，然而他们写出作品的伟大和精彩是无法抹杀的。还有长沙走马楼的吴简，那些字的形态完全在书法家的意识之外，还有石门颂、瘗鹤铭、经石峪金刚经以及无数的魏碑，都是出自无名氏之后。薪尽火传，正是这千千万万无名氏撑起了中国书法的历史。就像海上的冰山，我们能看见的只是极少的一部分。今天，中国书法的希望也在民间那些无数热爱书法的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