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读空间】闫国栋:春风里的少年(外一篇:灯)

魏锋专访(微风读书会ID:weifeng279965337)

春风里的少年

文/闫国栋

清明前夜一场春雨,给大地带来勃勃生机。麦苗抖擞精神,伸展如韭的叶子,使劲拔节生长,向远处汹汹涌涌地铺排开来,碧波荡漾,一望无垠。一片片金黄的油菜花、雪白的梨花、乳白的苹果花,星罗棋布,织锦绣缎。远处的村庄,静静地,如岛屿般浮在碧海中,屋舍俨然,炊烟袅袅,淡紫色的梧桐花,象云朵一样飘在白墙红瓦间。一群少年,踩着松软的田埂,走在春风里,使我想起了自己青春年少时的模样。

这是我的村庄,生我养我的地方。这里走过我懵懂的童年、风一样的少年。道路上、田野里、渠岸边......角角落落,几乎都留下了我的足迹。往事如昨,历历在目;岁月如梭,仿佛又遥不可及。曾经的少年,归来已两鬓苍苍。魂牵梦绕的村庄,沧海桑田,既熟悉又陌生,既亲切又情怯。

四月的村庄,宁静而安祥。正值农闲时节,青壮年基本都外出务工去了,剩下老人妇女和儿童在留守。年已九旬的八爷,坐在村口路旁的碌碡上打盹。五六个儿童在村巷里追逐戏闹。一只黄毛大狗卧在街巷中央,使劲按两声喇叭,才懒洋洋地起身让开道路。四爷和四婆并排坐在自家门前的石墩上晒太阳。四爷的父亲季四是远近闻名的风水先生,历清、民国、中华人民共和国三个时代,一生坎坷,半世传奇,卒年九十六岁,全村人的墓穴都是他勘选的,死前他为自己选好墓地,据说是风水最好的。四爷子承父业,名声鹊起,不料前年突发脑溢血,落下后遗症,行动不便,四婆形影不离,随身照料。城壕岸二爸家门口一堆人在聊天,社社、社娃兄弟俩头戴白孝。三婶说丰丰去世了,又说三天内村里死了两个人,军军他妈打着麻将,从小凳子上倒下去,一句话没说,死了。丰丰是我小学同学,记得上五年级时,他当兵的姐夫给了他件军绿上衣,丰丰当着全班同学炫耀:这叫的确良,凉块、不打皱、干得快,穿着舒服的很。令我们羡慕嫉妒了大半年。丰丰患了肠癌,发现时已到晚期,于清明前一天撒手人寰。听到噩耗,不禁为之哀叹惋惜。

一群老太太从涝池岸边过来,她们刚吊唁完军军他妈,向丰丰家走去。军军他三爸老虎走过来,站住,听大家议论军军他妈的丧事,说去地里看看雨下透了没有,悠悠地朝村外麦田走去。老虎没给他嫂子戴孝,两家有仇呢,老死不相往来。公社刚从工房干了一天活出来,他是方圆几十里为数不多的专打棺材的木匠之一,死了人,他就得忙活几天。跟他干活的,只有村西头的木匠五爷。公社的手艺是跟他大舅学的,到了他这一代,收不下徒弟了。公社说,他是最后一代会打棺材的木匠了。随着殡葬改革的逐步推进,他的手艺要失传了。

村巷里,家家大门上的春联还在。家有亡人未过三周年的,贴的是黄色的挽联。才知道左邻右舍好几位熟悉的老人不在了。东隔壁阿勇家的门联写:肝肠寸断悲思亲,姓在名在人不在。一打听,才知道我的小学老师广东叔已作古两年多了。

路过贫困户有才的家门,有才正和丰产、社柱三人蹲在地上,围成一团,用石子和树枝作棋子,玩丢方。三人争执不下,激战正酣。见我过来,有才老婆菊花招呼道:“大大,你回来了。”又喊:“有才有才,大大回来了。”有才直起腰,脸上堆满笑,说大大回来了。有才七十二岁,大我二十二岁,但辈份低,见我叫大大。我倒不好意思起来。忙掏根烟给他。问县上扶贫的经常来吗,他说不来了,已经脱贫了。他和小儿子二怪是一个户口本,二怪在县上摆水果摊,扶贫干部一算收入,达脱贫线了。我问二怪两口给你钱不,他说不给。自己养了头猪,刚卖了一千元。记起正月十八村子庙会,几个村子锣鼓队杠上劲,有才脱光上衣,寒风中赤膊上阵,一下成为网上名人。我说你不怕感冒,他拍拍胸膛:“我身体好得很!”我说身体好就是福。

驱车离开村庄,到村口,遇见玉才十爷。小时候常到十爷家的树上偷杏吃。十爷八十一岁了,身板硬朗,以拣破烂为生。落下车窗,十爷热情地扒上来打招呼,老榆皮一样皴裂的双手,沟壑纵横饱经沧桑的脸庞,如同罗中立的油画《父亲》。我问还拣破烂吗,十爷爽快地说拣,不给你跟广叔添麻烦。我掏出一百元给他,十爷说咋报答你呢,我说不用,还小时候的杏钱。十爷安心地收起钱。

村子南塬下的坟地里,密密匝匝的坟头下,长眠着逝去的村人。有人正在加紧施工,两座新坟即将堆起。清明时节泪纷纷,焚纸扫墓 ,祭奠亲人的人络绎不绝。“去日儿童已长大,昔年亲友半凋零。”岁月轮回,时光匆匆,一转眼已物是人非。世世代代生于斯长于斯的父老乡亲,一辈辈来,又一茬茬走,如同这墓地坟头的迎春花,如同田野里拔节生长的麦苗、迎风盛开的油菜、皎洁带雨的梨花 ,春华秋实,生生不息。如同春风里走过的少年,为这块大地留下青春的印记、奋斗的足迹、美好的希冀,使敦厚淳朴勤劳节俭的精神血脉汩汩流淌,千秋万代,香火绵绵。

文|闫国栋

在我的藏品里,有几盏灯,每每把玩这些藏品,便思绪万千,勾起了许多关于灯的记忆。

小时候的关中农村,电灯还不普及,煤油灯是家家户户照明的必备工具。其制作就地取材,样式五花八门,基本的构造是灯身、灯芯、灯捻。灯身往往是用过的墨水瓶,在盖中心打个眼,穿上铁皮卷的灯芯,灯芯里穿上棉花或棉线做的捻子,一盏灯就成了。灌上煤油,点燃,灯火如豆,跳跳跃跃,点亮了一家人的日子,点亮了乡村的夜晚。围在灯光下,女的纳鞋防线,男的编笼制凳,孩子抱书苦读,老婆娃娃热炕头,再穷苦的日子也有滋有味。最热闹的是小队饲养室,带玻璃罩的马灯挂在土墙上,灯捻拨得老亮,土炕烧的滚烫,老老少少挤满一屋,一颗烟袋传来传去,烟锅噙在嘴里吞云吐雾,听村里的读书人讲水浒、说三国,听插队知青讲城里面的奇闻异事;或者谈古说今,议论时事,臧否人物,为今人发愁,替古人担忧。牛的反诌、马的刨蹄和骡子的喷嚏声夹杂着粪土、旱烟、土炕及人们身上散发的味道,混沌、温暖、踏实。

(唐代邛窑省油灯)

小时候家里人口多,爷爷、奶奶、三个叔叔、一个姑姑,还有我们兄弟四个,父亲在县城工作,家里的重担几乎全落在瘦弱的母亲身上。除了挣生产队的工分,回到家里还要生火做饭,浆洗缝补,照料一家老少的生活。记得我家有一盏铜灯台,每到晚上,喂猪吆鸡关门一切收拾停当之后,母亲就拨亮灯捻,盘腿坐在炕头,开始纺线。她右手摇动纺轮,左手捏着棉花穗子,一收一扬,就神奇地扯出一根细细的棉线来,绵绵不断。昏黄的灯光下,母亲的身影投射在墙壁、屋顶上,十分高大。躺在被窝里,望着满屋黑魆魆的投影,听着纺机嗡嗡的蜂鸣,在穿新衣新鞋的幻想中渐渐入睡。往往一觉醒来,五更深夜,母亲还在劳作,炕头已堆起许多线穗子。在那贫困的岁月,母亲靠着一双勤劳的手,青灯孤影,织布纺线,撑起了一家人的生活。那跳动火苗的灯盏寄托着全家人的希望,那纺机嗡嗡的蜂鸣声是我童年最优美的催眠曲。

上小学二年级时,有一段时间老师要求上晚自习。农村学校没有上晚自习的习惯。我们十分兴奋、新奇。夜幕降临,小伙伴们背着书包,手提油灯,成群接队来到学校。每人课桌上点亮一盏油灯,人被一团一团的光亮笼着,房顶上便是无数个身影。油烟缕缕,吸鼻涕声此起彼伏,一堂课下来,每个人的鼻孔皆是黑的。记得有一次,一位同学将汽油灌进灯里,刚点燃灯捻,一团火光腾空而起,油灯四分五裂,险酿大祸。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农村有了电灯。九哥是村里的电工,十分神气。他给每家安上十五瓦的灯泡,再用纸条封住灯口,以防更换,电费按灯的数量逐月收取。八十年代初,在县五金公司工作的大哥买回一支日光灯管,替换了父母房间的电灯泡。我放学回家,一拉灯绳,日光灯扑闪一下,又灭了,我惊出一身冷汗,赶紧拉掉开关,心想把灯闪了,闯下祸了,溜出屋子半天不敢回家。后来知道日光灯并没有坏,启动前得闪几下,才放下心来。

时光如梭,一晃几十年过去。灯也不断更新换代,推陈出新,不再是单纯的照明用具,承担了点亮城乡、渲染气氛、美化生活等诸多功能。每当华灯初上,看万家灯火,次第明灭,如梦如幻,在感喟时代伟大的同时,心想:那一扇扇灯火明灭的窗口里,发生着什么样的故事呢?

也许,我们每个人需要的,是一盏抚慰灵魂、照亮人生、指引前行的心灯。

闫国栋   曾陕西省乾县志人。有散文、小说作品收录入各种专著中,发表于国家级及省市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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