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麹罗裙胜碧草,水调声长歌未了:清代“西轩狎亵记”杂谈
某年中秋之夜,在昌邑县胡辉岩的山东会馆,大家欢聚宴饮于南楼下,在座的有海阳的鞠慕周、胡岱峰,贵阳的邬敬斋、薛鲁园、刘紫来,还有我(作者)和主人。大家一起闲聊有关狐狸的故事,贵阳府贵筑县的蔡举人,是个学识渊博、品行端正的人。他曾向胡辉岩讲述自己有个同乡褚十二,年少时跟从其外祖父顾明经游历四川,寄居于临邛罗家。罗氏本是世家大族,历代都是达官显贵,后辈虽然渐渐衰落,但家中宅第深远,园庭幽美,在本地仍然是首屈一指。罗家有两个儿子、一个侄子、两个外甥,都拜师顾明经学习,褚十二也跟从念书。
褚十二与罗家外甥秦生相交莫逆,两人同在花园西轩设榻,居住半年有余。时逢秋月,罗家次子完婚,老师顾明经连日困于酒食,秦生也忙于理事。褚十二独步轩中,深感寂寞,于是抽书解闷。漏下二更,秦生带酒前来与他小酌:“整日忙碌,无暇相见交谈,今晚稍得空闲,小弟聊备杯酒,与兄谈心。”随后屏退童仆,关闭园门,两人挑灯细酌,不胜欢畅。褚十二满饮一杯,怅叹道:“人生苦短,宜及时行乐,何须大富大贵呢!”秦生笑道:“鼹鼠饮水,所需不过满腹,单单只是饮酒,怎能行乐?我有一佳人,褚兄如果见到,必然乐不思蜀!”
褚十二询问是怎样的人,秦生支支吾吾,不吐实情。褚十二极力追问,秦生才悄声道:“我在这园子住了两年,曾结交一位佳人,年方十七,褚兄来后,她行迹稀疏,然而每逢花满月圆之夜,或当褚兄醉梦之时,她便来和我握手言欢。因兄长待我忠厚,所以小弟才敢敞明肺腑之事,希望褚兄不要泄露出去!”褚十二笑道:“我以为你是聊以相戏而已,若确有其事,则所谓的佳人非狐即鬼,怎可亲昵呢?”秦生沉声道:“她确实是狐,但不是鬼。这只狐貌比甄宓,才同谢道韫,即便亲热,又有何不可!”褚十二终究年少冲动,血气未定,兼之酒兴炽热,因此力求一见。
秦生面有难色,见他好言央求,甚至屈膝在地,只好笑道:“见见也无不可,只是我不知佳人能否答应,姑且试试,就看褚兄的缘份了。”于是起身绕到回廊湖山下,轻呼三声“怜姐”。很快有一如花女子踏着月光,缓缓而来,她丰姿绰约,美艳绝伦,身着碧绿画衣,下曳白绢长裙,秋波流慧,玉靥生潮,含羞瞟视褚十二,又责备秦生:“小酸丁(旧时对贫寒而迂腐的读书人嘲讽性的称呼)!你以为我不敢见这书呆子吗?”褚十二面红耳赤,言语迟钝,勉强作揖行礼。秦生赶紧打圆场:“褚十二兄年轻羞涩,怜姐切勿笑话。”
女子掩嘴笑道:“这并非面嫩,而是良心发现罢了。哪像你丧尽天良,毫不知羞耻!”三人相继进轩。女子见到酒具,笑道:“两位酸丁,人家儿子娶媳妇,此际正好趁机摸索搜刮,捡点残羹冷炙,滋润馋嘴巴子,恭喜你们今晚得到饱肚子啦!”秦生翻白眼:“你既然不能当东道主,奈何嘲笑别人?”女子笑骂道:“你真是旅店的臭虫,要吃客人呀,我刚在六姐那里吃杨桃,留有数枚,取出请客如何?”秦生大喜:“太好了!”女子袖出一个镶金的椰瓢,盛有五枚杨桃,新鲜犹如刚摘,蜀中本无此物,不知从何而来。
褚十二和秦生瓜分而吃,非常香甜,既而珍馐美味,都从瓢中取出,罗列满桌。酣饮之间,女子忽然目视褚十二:“观你相貌堂堂,如果知足自然能飞黄腾达,只是千叶桃花,早开早落,华而不实,本就理所当然。你只须及时行乐,不可守株待兔!”两人说说笑笑,不胜融洽。女子渐渐讲些挑逗轻薄之言,褚十二神魂颠倒,不能自主,一旁的秦生面露嫉妒之色。女子瞟过笑道:“小酸丁!你真是醋葫芦呀。平常人萍水相逢,逢场作戏,你又何必介意!如果稍后见到罗家新媳妇之事,罗家少爷又将情何以堪?”
秦生问新媳妇会有什么事,女子故作神秘:“你们待会儿自会见到。”不久,突然人声鼎沸,园内树木一片殷红,家人出来查探究竟,原来是厨房失火,殃及洞房,街坊小吏和官军都来扑救,亲友邻佑也纷纷赶来,众人如蚂蚁、蜜蜂般成群结队。幸好府中数十口人尚未安寝,新媳妇和罗公子,身无寸缕,在庭前两股颤栗,映着火光,纤毫毕见,暴露无遗。褚十二和秦生不敢正视,旁人都在看热闹,女子急忙上前解下自己的碧绿画衣,裹好新媳妇,送她回到别的房间。
罗家姐妹,相继前来抚慰新妇,混乱中女子已不知去向。大家以为她是邻家姑娘,惟独秦褚二人心里清楚,只是闭口不言而已。从此,褚十二和女子每晚私会,相得甚欢,然而始终不曾越轨偷情。大概是褚十二腼腆,女子也有节操,一如韦崟和任氏那样,友情至上,恋情未满。等秦生随同其父回成都时,女子向褚十二泣别,不再出现。两年后,顾明经身故,褚十二扶枢回乡,未及参加会试。次年,他顺利中榜,在工部任职实习,没有娶妻而死,年仅二十四。
闲斋文末留言:酸子之所以好嫉妒,穷究其中缘故,没有其它原因,闭门守护妻子过一辈子,本无远大志向而已。贞狐与褚十二,仅仅言语形色之间稍稍有些狎亵,书呆子就露出嫉妒之意,见识何其短浅啊!
兰岩文末留言:守身贤贞,明见事理,言谈文雅,这样的狐狸不可多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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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译自《夜谭随录》中【杂记五则】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