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璧小说】偷鸡
偷鸡
文/王冉
(网络配图)
张一是家里独子。
张一爹兄弟多,家贫,四十好几才讨了一位瘸腿女人,第二年有了张一。本来斗大的字不识几个的张一爹计划按顺序生下去的,可是从那以后,张一娘的肚子就再也没鼓过。 这也成为张一爹灌多“黄汤”打老婆孩子的最重要的借口, 打完老婆孩子,精力似乎耗尽,张一爹满身酒气在张一抽泣和老婆哭骂声中酣然入睡。张一从记事起,父亲的打骂和怯弱的母亲的哭泣成为难以挥去的梦魇。
张一在家经常挨揍,肚子里便积郁一团邪火,有事没事就去欺负其他孩子。 被打的孩子哭爹叫娘带着家长找上门来,张一爹眯着眼“啧啧”地品着酒,就着干辣椒,酱豆,正酒意正浓呢,被搅了酒兴,怒从心生,顺手抄起离手近的工具,劈头盖脸往张一身上打去,直到打累解了气为止,打了无数次,没见张一改过。上阵亲兄弟,有时候张一被受欺负小孩兄弟几个堵住围殴,常打的鼻青脸肿,张一拍拍身上的尘土和被踹的脚印,好了伤疤几天后依然如故。
时间像翻过去的日历,一页页,一天天过去了。转眼间张一已初三了。 一天,张一惹事后回家,张一爹醉醺醺瞪着布满血丝的眼,抄起一根木棍就打,张一伸手一拽,把木棍夺下,再用力一推,张一爹踉踉跄跄退后好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等到怒不可遏的张一爹挣扎爬起,挥拳要打,他看到比他高出半头,嘴上已经长出毛绒绒小胡子的张一正冷冷地瞪着他,扬起的手在迟疑中渐渐回缩,如一头暮年的老狮王颓然落败,终于骂骂咧咧地转身回房睡觉去了。
初中毕业后,张一辍学了,后来进城去了一家工地做小工。城郊有户远房亲戚,正要出门打工,留给他一间旧厨房和一辆除了铃子不响到处都响的破自行车。再用几块板搭了床,铺上被褥,张一终于有了自己的窝。干活虽然挺累,但总算见不到那张醉醺醺日益犁满沟壑令他恐惧生厌的老脸,张一似笼子里的小鸟入林,心情舒畅极了。
城郊多树,盛夏秋初,草木繁茂。农家鸡多散养,常在草丛,林间,沟边,屋畔自由觅食。
张一从工地回来,无聊之际,常在破窗后窥视,心中默念:“一只鸡,两只鸡,三只鸡……”。如同一只馋嘴的狐狸,数着数着,口水就流了出来。 张一有时也蹑手蹑脚偷偷靠近想捉一只,可是那些鸡警惕性实在是太高,稍一靠近,马上惊恐地“咯咯”四散逃窜,张一只好望鸡兴叹了。
闲暇时,张一便四处遛遛,一天不经意来到河边。 河畔两侧星星点点散布着垂钓者,张一饶有兴致看着他们撒饵,装饵,抛竿,然后静静地观察鱼浮。不一会看到鱼浮点点抖动,钓鱼者知道这是鱼在试探,不动声色地注睛凝视,等到鱼浮猛的一沉,再迅速提竿,一条鱼随即扬起水面。收杆取鱼,放入水中鱼篓。张一观察了几家垂钓者,发现他们鱼饵有的用面饵,有的用蚯蚓,便小声询问此中奥秘。有一老头鱼获不错,心情也似鱼篓里群鱼不时搅动的水花一样欢快,悠然地点了一支烟,眯着眼睛抽了几口说道:“根据鱼的食性不同,肉食性的鱼吃蚯蚓,素食性的鱼吃面食,杂食性的鱼两者都吃”。 张一若有所思了一会, 突然灵光一闪:既然可以钓鱼,是否可以钓鸡?
主意打定,张一迅速离开,去了渔具店买了鱼钩,鱼线,回来时再顺手从邻居家屋檐下掰几棒玉米再从地上抓把花生后回到住处。 门板多朽烂,铁钉也锈迹斑斑。张一毫不费力掰掉下沿的两片门板,趴地从门洞中先撒一把偷来的玉米,然后中指用力一弹,穿有鱼钩的花生米便混入刚撒的玉米粒中。 远近的众鸡喙啄爪挠正在低头觅食,突然听到声响,忙抬头辨声,见远处一片黄橙橙的玉米粒,不啻为天上掉馅饼,争先恐后飞奔而来。 一阵雨点般的急啄,地上撒的玉米粒被一一装进肚子里。 一红冠彩羽大公鸡眼疾嘴快,抢先一步将穿有鱼钩的花生啄进嘴里,正要咽进嗉子里之际,张一用手一拉,花生米马上卡在嗓子眼。大公鸡急欲振翅挣逃鸣叫,才发现根本出不了声,只好乖乖被鱼线拉着往前走,群鸡并没觉得有何异样,兀自低头抢食。待到余下的玉米吃尽,大公鸡已被“牵”至门前,张一从门缝伸出手,一把把鸡拽入屋内,用另一只手猛地一拧鸡脖,可怜大公鸡“扑棱”几下便断了气。
拾柴点火, 烧水拔毛,开膛破肚,胡乱放些盐,便在锅里烀了起来。 不一会,香气从锅盖缝里冒出,勾得张一肚里馋虫直往外爬,张一咽了几次口水才把它们压了下去。 用筷子插了鸡身试了几次,张一确定公鸡已熟,双手持锅铲勺子一捞,把鸡放在案板,迫不及待用手一撕,一条鸡大腿攥在手中,伸嘴就咬,烫得龇牙咧嘴,忙撒手,连连吹气,吹了几口,一大块肉伴着喉结的抽动下了肚。 不一会风卷残云,一只鸡大半进了肚子里。张一吮了吮沾满油的十指,拍了拍鼓胀胀的肚皮,心满意得地跳上床,眯着眼在那养神,觉得神仙也不过如此。 到了晚上,剩下的小半只鸡连同鸡汤都下了肚。 趁着夜色,张一骑着破自行车把鸡毛,鸡骨远远地丢了去。
第二天,便有人寻鸡,接着跳骂声由远及近,由近至远,如同录音带循环播出。张一开始还心慌意乱,急忙从门缝处向外偷窥:见一挺着大肚的怀孕少妇,每走几步便站住叉腰跳骂,每跳一次,头上扎的辫子就如鸡毛毽子上下飞舞颠簸,直骂得满脸通红,口角冒沫。张一急忙四处查看有无留下蛛丝马迹,见没有什么破绽,才稍稍放下心。开始时还在心中默默对骂,甚至想冲出去扇她两个大耳光,后来一想:“吃都吃了,人家骂两声解解气也是应该的,只是奇怪挺着那么大的肚子居然还跳的那么高!”。想着想着居然咧嘴一笑,干脆充耳不闻,蒙头大睡。
陆续偷了几只鸡,少妇的跳骂声也越来越凶,只是跳的越来越低,渐渐地张一破屋周围散养的鸡逐渐失去踪影。欲望 就像偷糖吃的小熊,一旦尝到甜头,想收手已是欲罢不能。张一已经好几天没有吃到鸡了,肚子里被几只老母鸡的丰脂肥膏滋润的馋虫每每窜动起来真是心痒难熬。鸡是吃不着了,跳骂声却又萦回在脑海里,像一只走散的狗,你以为它丢了,渐渐淡忘了,没想到有一天它居然回来了。张一躺在床上恨恨地想:“不就是吃几只鸡吗?就放点盐,连辣椒,八角,大料都没有,至于那么骂吗?一脸雀斑,小眯眼,高颧骨,蚂虾嘴,水桶腰,居然跳那么高,也不怕流产!”
心中的火开始只如棉絮堆里崩出一星火花,渐渐地烟越冒越大,最后终于点着了,张一决定报复。
张一起身穿衣,向邻居家走去,随手从路边捡了块砖头揣在怀里,凭着小时候怕高就低的本事,纵身翻上墙,骑在墙上向屋里观望。 三间屋只有西屋的灯还亮着,屋内光影闪烁,明灭不定,似乎在看电视,只是声音混杂听不太清。张一骑在墙上,墙砖经过白天太阳炙烤,余温未消,周围热气蒸腾,张一很快汗流浃背。蚊虫肆虐,蜂拥而至,咬的痛痒难熬,又不敢用力拍打。张一想:“还是算了吧?”再一想:“来了就来了,也许她一会就睡了,砸块玻璃再走,不然白咬半天了!” 蚊虫咬的实在难受,张一灵机一动,身体不停左右摇晃,蚊虫果然无法驻足叮咬了,张一抿嘴一笑,很想严重表扬自己一下。过了不知多会,屋内一暗,随后静寂无声。
张一觉得还得等个半小时,等人睡着了再下手。 过了一会,他估摸着屋里的人应该睡了,因为自己都眼皮发粘了。伸手把放在身侧的砖头抓起,胳膊正要上扬一掷,忽听到屋内似乎有声传出。张一听惯了那熟悉的骂声,马上判断是“蚂虾嘴”妇人发出的。 仔细侧耳闭眼辨别,似乎是呻吟声,张一刚诡异一笑,似乎又觉得不大对,屋内应该只有一人。接着呻吟声越来越大渐渐如干嚎。张一突然想到这个大肚子女人好几天没见出门了,也许是肚疼就要生了。想想叉腰蹦得上下翻飞的辫子,想想骂得冒沫的嘴,张一心头掠过一丝快感。正要跳下墙回家,干嚎声又接踵而至,似乎锤击着张一的鼓膜,牵拽着他想走的心。
张一脑筋快速闪念,一跃从墙上跳下,飞奔至大门,一脚踹开,十几步跨过院子,用肩一顶,门开了。急忙寻找开关,灯亮后,张一吓了一跳:张一看到“蚂虾嘴”孕妇脸如白蜡,头发如水洗般凌乱,下身一摊鲜血。见到张一,只气若游丝地说了句:“大兄弟救我!”就昏了过去。张一急忙搂脖抱腿,挪到院子里放在平板车上,拉着人冲门而出,脚下生风,一路狂奔到最近的卫生院。等到急诊的大夫接诊,张一已是瘫软在地。
半个多小时后,手术室传来“呱呱”婴啼,随后手术室护士告知母子平安,又添了句:“再晚来一分钟,娘俩命就没了!”接着等了一会,张一看到娘俩被从手术室推到病房里。 张一偷偷地从病房窗外看到怀里抱着粉嘟嘟肉球的她甜甜的入睡。
张一心里在笑,又似乎想哭,十几年来心头第一次涌动着从没有过的喜悦,也闪现出没有过的忏悔。 第二天,当她的家人带着大包的礼品去找张一的时候,门已经锁了。
一年后,她收到一张五百元汇款单,落款是:一个重生的人。
(本文作者系灵璧知名书法家、作家王冉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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