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 | 向泥土致敬

文〡厉彦林

来源：《品读》2021年第10期

泥土，最普通，也最神奇。播上种籽，就能生根发芽长出庄稼、蔬菜，植上花木，就会枝繁叶茂。

土是生命的源，又是生命的根。移栽稍微大一点的花草树木，根部都要留个土疙瘩，俗称“老娘土”。

这些年重视绿化,寸土寸金的城市里，巴掌大的地儿也都栽上了花草树木。常见到运送大树的情景——为提高成活率，大树根部那一坨儿“老娘土”很大很沉，有时还得动用大拖车或者大吊车迁移。

树这样，人更如是。无论岁月怎样更替，时代如何变迁，故土和游子之间总有一条无法剪断的生命脐带。小时候，我们尽兴地在山地上、土堆里疯玩儿，脚下的沙土柔软干爽，真是养人暖心。

故土难离。闯荡世界、客居他乡，血液里总流淌着浓稠的乡土情结，那种热爱和眷恋成为一团乡愁，越久越难解开。

乡下的孩子，成人后考上大学、参了军或外出就业，离开了滋养他们的那片土地，可无论飞多高多远多久，对故乡和亲人的思念都不会断开，就像一坛酒，越陈越香，越品越醇。

爷爷生前曾告诉过我：“乍离开家乡，到了外地水土不服，拉肚子，随身带上点老家的'老娘土’，啥病都不会有。”

我的故乡在沂蒙山区，土地很给力、也很神奇，农民们抡起镢头就能吃饱饭。小小的村庄山地贫瘠，却壮根旺苗，长得出沉甸甸的粮食和金灿灿的歌谣，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山里人。

人和地亲，地也和人亲。我跟在爷爷和父母身后学习农活和劳作，知道了春种秋收、农桑经纬的事情，也欣赏一年四季的乡野景致。故乡渐渐长成我生命的一部分，深入到血液和骨头里。

邻里都知道我娘是过日子的一把好手。房前屋后、田埂地沿，但凡有土的角角落落，都见缝插针种上了南瓜、扁豆、菠菜、小葱、辣椒……真是“房前屋后，种瓜种豆”。到了秋收季，屋里屋外到处都是收回来的地瓜、花生等，插个脚都没空。

记得有年秋天，天气已经很凉了，树木和庄稼上都结了一层白霜。我家村南那块地瓜地留到最后才刨，但见我娘把地头上两墩儿最好的地瓜留下来，还把周边培了培土。

我问：“娘，留这两墩儿地瓜做什么？”

娘笑了笑，透着几分神秘地说：“喂地！”见我不理解，娘又补充了一句：“咱这地一年下来，也挺不容易。留两墩儿地瓜陪陪它，也让它解解馋！”

说着，娘把地瓜秧和玉米秸垛在了地头，草垛底下便是那两墩儿地瓜。这样既冻不着，又不被别人发现，确保安全。

第二年开春，移开草垛，刨出那两墩儿地瓜，发现它们竟鲜润如初——没冻伤，也没腐烂。就连草垛下那棵苦菜，也早早长出了黄色的花蕾。

我终于明白了娘的良苦用心：那是对“土地爷”的敬畏、对大自然的感恩，也是祈祷第二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父母在，我们就永远是孩子。5年前，我的父母相隔仅一个月双双离我们而去，虽然高铁站离得并不远，但我回去的次数还是少了许多。而随着年龄的增长，思念故乡和亲人的感情则更加脆弱、浓烈和绵长。

清明节时，我回老家祭祖，蹲在屋东边父母长年劳作的菜园里，伸手抓一把泥土，慢慢地、用力地反复揉搓，胸口塞满悲哀的感觉。这平凡的泥土里，凝聚着我割舍不掉的亲情呀！

最后，擦干眼泪，我装了一瓶故园的土捎回济南，摆进我的书橱。这是来自我咿呀学语、蹒跚学步的村庄的土，是渗透着父母、亲人信息的土，历经风云世事，带着故乡特有的厚重、高贵和大气。

心烦气燥时，打开闻一闻，便会想起金波荡漾的麦田，想起娘披在我身上的那件暖袄，唇齿间亦浮上韭菜水饺和海砂子面的味道……平淡的日子立即鲜亮起来。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对于游子，故乡的人，故乡的事，故乡的树木花草、风雨雪霜、朝露明月……都是一帧帧温情的记忆相册，透露着一缕缕家的温馨。双脚踏上故乡的大地，一颗流浪的心霎时间踏实且坦然。

2020年与春节一同而至的疫情，一波又一波袭来，至今未退，大家遵守规则就地过节、过年、过日子。我遥望着故园的方向，耳畔似传来春雷萌动的声响，不由在想：远处那历经考验的家乡，秋去必定春来，之后也必定会大地还阳。

来源：《品读》2021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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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张初 | 校对：秦黛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