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湾里那些事
我们湾里那些事
蔡国文
回老湾沈家咀 摄影:蔡国文
我出生的湾子叫沈家咀,属丘陵中的小平畈。计划经济年代,一百二十多口人,一百多亩水田,在当地是人多田少的生产队,加上田离湾近,挑一担草头不用换肩就到了稻场,农活总比别的生产队先干完。人一闲下来就想找快活,七拼八凑竟搞起了乡剧团。演员都是本湾的,服装道具大都因陋就简,实在要添置,生产队补贴一点,青年小组创收一点,无非是生产队给点地,种些经济作物卖点钱,派人到县城购买。团长加导演是湾里一位姓沈的民间艺人,原先在大队剧团演过老生,也是发起人,组织者。胡琴伴奏实在找不到人,不知是通过什么渠道到离湾六里路的汪谢湾请来一位会拉京胡的谢瞎子,让他带出一个徒弟,住在徒弟家,吃派饭。我当时已上初中,识得些简谱,可老谢是沿用古代传下来的五声音阶。后来上大学学古代汉语才知道五声音阶的具体内容,叫宫、商丶角丶徴(zhi)丶羽,相当简谱中的1·2·3·5·6,成语五音不全就是来源于此。用这五个音阶,老谢竟能拉出如楚剧的悲亚丶京剧的西皮流水等各种曲子,解决了大问题,了不起。
图片选自网络
一遇农闲就开始排练,大都是利用晚上和下雨天,演员没有报酬,积极性却很高。演出剧目有《铡美案》《葛麻》《张先生讨学钱》《双教子》《三世仇》等。样版戏流行时,演出过《红灯记》。每逢正式演出,各家各户接来主要亲戚,加上四乡八里的热心观众,好不热闹。演出中,常有出笑话的时候,我那时还小,只演过几次轿夫,一次和另外一位小朋友用两根竹杆当轿子将包公抬上台,一上台包公就忘了词,小声叫我们把他抬进去,我说还没升堂呢,这样一提醒,他立马想起了台词,王朝!马汉!升堂一一戏总算演下去了。演秦香莲的演员一字不识,靠别人读她听,竟能把整个台词背下来,从不出差错,可能是笨鸟先飞的缘故吧,我很佩服她。
图中女性为曾经演过秦香莲的杨姓老人 摄影:蔡国文
演出顺利的话,生产队长会派人到集上买些菜,在谢师傅徒弟家犒劳演职人员。其实就一个荤菜,几个时新小菜,几碟咸菜。开饭时,主家会把荤菜放在桌子正当中,方便大家享用。谢师傅早就闻到肉香,直咽口水,也熟知其道,每次都能准确无误地将筷子伸到中间碗里夾到一块肉,三番五次后,觉得再接着下去有失身份,便将筷子转向桌子边上的碗,打算吃点别的东西。不料,主人怕瞎子一个人把肉吃光了,别人吃不成,把当中的肉碗挪到了桌边。筷子伸到桌边又夾到肉的瞎子心中暗喜,主人今天怎么这舍得,碗碗是肉。主家纳闷了,你说他瞎,我看一点也不瞎,你把肉碗放在中间,他伸向中间,你把肉碗挪到桌边,他伸向桌边。真是无巧不成书。
沈家咀健在的八十多岁的涂氏老人 摄影:蔡国文
不知哪年哪月,剧团偃旗息鼓了,谢瞎子回他老家操起了算命的本行维持生计。每逢阴历的双曰子,他便起五更步行二十多华里赶赵棚的热集,那里人多,生意好做,收入可观。四十多年过去了,七年前,我去乡下弟弟家,正好碰到从弟弟门前路过的老谢,忙喊他歇个脚。这么多年了,他居然很快听出我是国武的哥,让人很感动,我忙递烟倒茶,他连说几个多谢,硬要免费为我算个命,我不信那个,善意回绝了。他就帮我弟弟算了命。那时我父亲巳逝世多年,听他说父在妈先死,我立即纠正说算错了,他说没错,父在妈的前头走了。我听出道道来了,那是句两踩的话,如果是妈先走了,他便会转弯说父亲在,妈先走了,正反由他说。提到当年吃肉的事,他说夜壶掉了把一一莫提,赊人。
沈家咀老宅 摄影:蔡国文
没想到这是和老谢最后一次见面,到现在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那次见面后,过了几年,冬天下大雪,把他的房子压塌了,他被倒下的房子压死了。尽管死得很惨,也算解脱了。试想,一个无儿无女的孤寡残疾老人,如若卧床不起,岂不更惨!难怪有人说,这是他前世修来的福。呜呼哀哉!
沈家咀一角 摄影:蔡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