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经典深读”(四)庄子寓言中的“大”与“小”(《帅作文》)
庄子寓言中的“大”与“小”
江西省大余中学程秀全
《庄子》是战国中期庄子及其后学所著道家哲学著作,主要反映了庄子的批判哲学、艺术、美学、审美观等,它内容丰富,博大精深。《庄子》在作为哲学名著的同时,也是一部文学名著,它对中国文学的发展有着极为深远影响。本文不深谈庄子哲学,也不过多地讲其在艺术、美学和审美观上对后世的影响,而是从寓言的角度看庄子,谈谈《庄子》一书的读法。
一、寓真于诞
司马迁评《庄子》曰:“其著书十万余言,大抵率寓言也。”刘熙载评价说:“庄子寓真于诞,寓实于玄,于此见寓言之妙。”寓言,是《庄子》一书的主体。庄子不喜欢空洞地、贴近生活地说理,而是通过虚诞的寓言故事把自己的思想表现出来,让人于玄忽的故事形象中接受他的观点,达到“十言而九见信”的目的。故事与思想的结合,形象与理智的渗透,让《庄子》一书在先秦诸子中大放异彩,以至即使不接受庄子思想的人对其文字也特别热爱,甚至庄子的寓言,脱离寓意本身,依然为人所称道。
如《逍遥游》中的鹏,“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庄子虽极力写出它“怒而飞”气势,但结尾仍归之于“有所待”。但李白就不管它本身的寓意,就用“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而上九万里”来表现自己的宏图远志——虽只注重故事本身而忽视庄子本意,但依旧这么妥贴有感染力。
再如《庖丁解牛》,梁惠王从庖丁高超的解牛技艺中明白“养生”的道理,但我们读后,从这个故事中,从“目无全牛”“技经肯綮”“游刃有余”“踌躇满志”等成语中,所领悟的完全可以不拘于“养生”,而是对事物规律的把握,对“进乎技”的“道”的把握。从中可见,庄子寓言的魅力,确如鲁迅所言之“其文则汪洋辟阖,仪态万方”,可以给我们多方面的启示。
庄子的寓言,“汪洋辟阖,仪态万方”,可以多方面解读,与庄子的强大的想象力有关,也与庄子寓言运用本身有关。大体来说,庄子喜欢用宏大的、惊心动魄的寓言来寓小的道理,用细小的事物来喻大的道理,这一大一小的对比中,让人脑洞大开,同时细会其寓意。
二、以大喻小
道理本身很小很平常,但庄子却不惜以超乎人想象的宏大事物作比,大肆渲染烘托,以触目惊心的故事,让人目不暇接,让人惊心动魄之余,折服于其故事,叹服其思想,然后完全沉浸于他的思想观点中。
如《应帝王南海之帝为儵》一段,便是以大事物喻小道理:
南海之帝为儵,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儵、忽时相与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儵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浑沌死。
这则寓言所讲的道理很简单,即不同事物有不同的特点,不能以自己的喜好、世俗的观点去对待,即《庄子至乐》中所说的鲁侯养鸟,对鸟又喂酒又奏“九韶”之乐,又用祭祀之物来喂养它,结果鸟“眩视忧悲”,不吃不喝,三日而死;庄子以为这是“以己养养鸟,非以鸟养养鸟”——以自己想当然的方式来养鸟,而不是以根据鸟的特点来养鸟,动机好,结果却事与愿违,适得其反。但是,在《应帝王》中,庄子虚构出“南海之帝”“北海之帝”“中央之帝”这三个大大的“人物土地”,且为它们分别命名为“儵”“忽”“浑沌”——“儵”“忽”即“倏忽”,即表时间之错,转瞬即逝,它是一个表示时间概念的词;“浑沌”是传说中盘古开天辟地以前天地模糊一团的状态,指的是空间的广阔无垠。“儵与忽为谋报浑沌之德”,考虑到“浑沌”无“七窍”以“视听食息”,于是为其“日凿一窍”,致使“七日而浑沌死”。此处庄子讲小道理,却不惜“大言”,以广阔之空间与无尽之时间喻以人事,给人以惊骇之感的同时,促发人的深思——而这个故事,隐射的却是孔子所言之“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大概庄子欲大言,以大事物的震撼,让人目瞪口呆,然后忘记了思考,只专注于惊叹,不知不觉中便接受了庄子的思想。
以大事物喻小事物在《庄子》一书中有许多,如《庄子外物》中《任公子为大钩巨缁》一段,任公子钓鱼,鱼饵是“五十犗”,鱼吞钩之后的挣扎是“骛扬而奋鬐,白波若山,海水震荡,声侔鬼神,惮赫千里”,而鱼“离而腊之”后,“自制河以东,苍梧以北,莫不厌若鱼者”;五十头公牛做鱼饵,那鱼线与鱼竿得多粗?所钓的鱼那么大,可以供那么多人吃腻,那钓鱼的任公子有多大?这个作者没有说,让读者去展开想象;这想象,无不给人以惊心动魄的震撼,让人脑洞大开,沉浸于想象中难以自拔。
三、以小喻大
《庄子》寓言除“以大喻小”外,还善于“以小喻大”。道理是个大道理,但庄子却以极小的身边的事物来作比,在“大”与“小”的对比中,让你因为对“小”的不屑而对“大”亦否定,让你于小事物中明白所谓宏大、伟大事物的渺小与不足挂齿。
如《庄子列御寇》中《宋人有曹商者》:
宋人有曹商者,为宋王使秦。其往也,得车数乘。王说之,益车百乘。反于宋,见庄子曰:“夫处穷闾阨巷,困窘织屦,槁项黄馘者,商之所短也;一悟万乘之主而从车百乘者,商之所长也。”庄子曰:“秦王有病召医。破痈溃痤者得车一乘,舐痔者得车五乘,所治愈下,得车愈多。子岂治其痔邪?何得车之多也?子行矣!”
为表现对曹商不择手段谋取富贵的鄙视,表现自己安于穷困的坦然,庄子虚化这一个小故事来讽刺。谋取功名富贵,于人生亦大事矣,然庄子讽以是用“破痈溃痤”与“舐痔”这一令人作呕的下流举动来取得,很形象的表明了自我的坚守与对曹商“一悟万乘之主而从车百乘者”洋洋自得的讥讽。谋取功名利禄、为权势富贵而竟相奔走,在庄子眼中竟是如此地下作,远胜于渊明的“为五斗米折腰”、李白的“摧眉折腰事权贵”。《庄子秋水》中《惠子相梁》一节,庄子以“鸱”喻惠子、以“鹓鶵”喻己,以“腐鼠”喻梁国“相位”,以“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来表明自己的高洁与对功名的不屑;庄子眼中,惠子所看重的相位,只不过是只“腐鼠”而已。庄子以小喻大,把宏大化为渺小,化庄严为滑稽,故事中寄寓着褒贬。《庄子外物》中《庄周家贫》节,《庄子让王》中《尧以天下让许由》节,均以小事物喻大道理,以小来衬大,表现出深刻的道理与好恶,让人深思。
《庄子》寓言,虚诞放任,大到“抟扶摇而上者”至“九万里高空”的大鹏,小到“不知晦朔”的“朝菌”;然小大之中,都是强而有力的想象力的表现,给以震惊震撼、让人目瞪口呆同时,展现的是作者的思想与对人事的褒贬,让人在脑洞大开中让人感受庄子思想的不可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