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航员突发深静脉血栓,火箭送药跨越 400 公里,一场价值 3.5 亿的太空救援
作者:PDs.
临床上,急诊要是来了一个疑似深静脉血栓的病人,即使是临床经验再丰富的医生也可能会感到如临大敌,赶紧跟病人和家属交代这看似稳定的背后隐藏的各种意外和风险,然后抓紧一切时间完善各种检查、尽快开始抗凝治疗。
想象一下,要是这个急症出现在茫茫宇宙,面对摇摇欲坠、随时可能脱落的血栓,宇航员和地面上的医生又该怎么处理呢?
今年 1 月,NEJM 上发了一篇病例报告,详细记录了这场太空之中的突发事件。
同名老电影 图源:YouTube
「Houston, we have a problem.(休斯顿,我们有麻烦了。)」
茫茫宇宙中的意外
一望无际的黑暗。
距离地面 400 公里的天空,一个庞然大物时不时以超过 28000 公里的时速从头顶飞过,这是国际空间站。在这里,宇航员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各种各样的太空实验。
刚来到国际空间站 2 个月的宇航员乔治(化名)和医生视频连线,进行着一项为期 6 个月的试验:这是一项血液流动的试验,乔治早在飞往太空之前就学习过怎么用超声仪器,他在医生指导下给自己全身各处的血管进行超声检查,采集图像和数据传回地球。
图源:YouTube
突然间,医生意外地从太空实时传输回地球的超声影像中发现:乔治左边的颈内静脉,血流怎么突然间断了?
医生立刻找来了其他的专家一起观察着超声检查的影像,最终确认:乔治体内出现了一个处于亚急性期的颈内静脉血栓,但幸运的是,医生在他身体里并没有发现其他血栓。
颈内静脉血栓相较于其他深静脉血栓更为少见,在这个部位得血栓的病人往往伴有 Virchow 三连征:血管内膜损伤、血流状态异常、血液高凝状态。医生们一遍遍翻看了乔治上天之前的体检报告,发现他并没有这些问题。
在地球上,颈内静脉血栓就已经是一个极其棘手的病症,10.3% 的病人会并发肺栓塞,以高达 44% 的死亡率让人不寒而栗。
而在太空中,这种不稳定的颈内静脉血栓就变得更危险,更无法控制,医生根本不知道在微重力的环境下它究竟会如何发展:除了能向下脱落会造成肺栓塞,栓子还有可能向脑袋的方向进展而形成脑静脉血栓,这都是些能直接致命的并发症。
地面上的医学团队都吓坏了,不仅仅是因为这是一个医学上的急症,更是因为这是人类第一次在太空出现真正需要医生介入治疗的情况。
即使有再完美的计划,这是恐怕也要哀叹一句:计划总赶不上变化。
与地面上焦头烂额的专家不同,在太空中的乔治显得悠然自得,完美的诠释了「天上的星星笑地上的人」。一般来说,得了颈内静脉的血栓会有头痛头晕、满面红光的潮红面容等等症状,但乔治完全没有这些变化。
现在有几个问题摆在了医生面前:
一,既然乔治并没有血栓形成的高危因素,那么这个血栓是怎么来的?是太空特殊环境造成的偶然事件吗?
二,乔治没有出现症状,这还到底要不要治疗?如果要治疗,是要把他立刻送回地球吗?
困境:返航还是送药?
医生们首先在第一个问题上达成了一致:远在千里之外的他们无从得知这个血栓到底是如何形成的。但无论这个血栓是不是太空中偶然形成的,他们都应该给乔治治疗,不然这随时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宇航中心的医生们仔细考量了返航地球的可行性,得出的结论是:这恐怕比在暗滩上行船还危险。
返航的船舱进入大气层后,会在重力的作用下极速下坠。对于一个处于亚急性期、相对不稳定的血栓来说,下坠所产生的冲击力足以使得血栓脱落,反而可能赔了夫人又折兵,既花了大价钱把乔治弄回来,又给原本没有任何症状的乔治致命一击。
既然不能回来,医生又希望给予治疗,那么问题就只剩下一个:怎么治?
国际空间站里有许多个医药箱,乔治和其他宇航员凑巧从这些药箱里搜刮出了 20 小瓶能直接使用的抗凝药依诺肝素。这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于是,医生立刻嘱咐乔治给自己注射依诺肝素。看一看手表,这时距离发现血栓还不到 24 小时。
医生先是和美国宇航中心 NASA 的人员交谈了一番。由于乔治没有任何症状,而且这有可能只是太空环境造成的一场意外甚至是乌龙,他们都希望乔治能够在国际空间站待到任务结束再回来。这样一来,一个新的问题出现了:乔治手里目前只有 20 针依诺肝素,只能撑 40 天,根本不够用。
NASA 一拍脑门,决定当一回送药的外卖小哥:我们重新发一个火箭,给他送药上去!
装药入舱 图源:YouTube
有了 NASA 来充当外卖小哥,医生们又面临着一个新的问题:如果继续给乔治开依诺肝素,他们还需要附带许多一次性的注射用具和消毒液,这可能极大挤占了火箭里不多的空间。所以,他们打算将依诺肝素换成更加便于装载的口服抗凝药。
终于,在乔治发现血栓的第 43 天,运载着药物的火箭缓缓升空。
图源:YouTube
「Destined for the International Space Station.(目的地:国际空间站。)」
返回地球
在药物还没送往太空前,乔治已经靠着空间站原本就有的依诺肝素把栓子越变越小。
送药的火箭到达后,乔治开始改吃口服抗凝药。4 天后,虽然超声检查显示血栓依然还在那里,但总算是出现了颈内静脉血流恢复的图像,但这只有在乔治做 Muller 试验的时候才会出现。
Muller 试验和 Valsalva 试验正好相反,做这个试验的人在尽力呼气后紧闭口鼻,这样胸腔内的气压将会变得比大气压低很多,回流到右心的血量会增加,因此在超声上看,颈内静脉的血流也会增加,这也能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在乔治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堵塞的颈内静脉会出现血流。
乔治遵循医嘱,一直吃着抗凝的药物。他始终没有出现任何血栓带来的症状,日常的工作也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在实际临床中,处理首次发生深静脉血栓的病人,需要连续使用 90 天的抗凝药。
90 天很快到了,医生让乔治再给自己做一次超声,但是令医生惊讶的是,颈内静脉的血流依然只能通过 Muller 试验才能恢复。其余情况下,乔治的血管就像一条干枯的河流,没有一点生气。医生只好让乔治继续吃抗凝药。
这时,NASA 告知医生团队,乔治的任务即将结束,准备返航地球。
乔治从太空返航着陆时将会受到冲击,很可能受到未知的损伤。而在抗凝药的作用下,这一些小小的损伤有可能造成严重的大出血。于是,医生决定在他返航前 4 天停药。
返航前 1 天,乔治做了太空中的最后一次超声。毫无意外,图像和之前的没有多大区别。
医生团队在着陆点磨刀擦枪,迎接这个特殊的病人。
乔治登上了返航的船舱。船舱离开国际空间站环绕地球的轨道,缓缓转向这颗蓝色的星球,接受来自地心重力的熊抱。
图源:YouTube
来自星辰大海的挑战
乔治回家了。
在着陆点,第一个冲到乔治身边的就是带着一套超声设备的医生团队。除了着陆带来的冲击,乔治并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于是,医生立刻做了一个超声。出所有医生意料的是,尽管还是能在乔治左边的颈内静脉里找到残余的血栓,但颈内静脉的血流已经完全恢复了。
这意味着,乔治不需要吃抗凝的药物了。
10 天后的随诊,乔治的颈内静脉就像一切无事发生一样,医生在超声下已经完全找不到血栓的影子了。
NASA 医生团队的最新文章分析了近期 11 位飞赴太空的宇航员,发现除了乔治,还有 1 名宇航员也有出现血栓的情况。但这些血栓到底是因为这两位宇航员自身某些因素导致的,还是太空微重力环境造成的,还有待探讨。
随着人类在太空中不停探索,微重力给人体带来的影响将逐渐清晰,跃然纸上。也许从人类第一次冲出地球,飞向太空开始,这些由于环境变化带给宇航员的改变就已经发生了,但是直到此时此刻,随着科技的不断进步、一些偶然意外的发生,医生和航天人员才愈发知晓事情的真相。
这些新知旧识,正是人类未来探索太空的宝藏。
早在 50 年前人类第一次进军宇宙,宇航员就有带着药箱上太空的「习俗」,但至于这个小小的药箱该装些什么药,一直没有做最后的定论。随着一次又一次的航天飞行,一波又一波医学和航天知识的更新换代,这个药箱的内容也逐渐完善。
在未来,人类还会重返天宫,奔赴火星,相比国际空间站,这将会是更加漫长的旅途。有了宇航员前赴后继的冒险,医护团队始终在勇士的背后,不会离开。
也许未来,一本崭新的蓝色方砖会出现在医学生的课桌上,写着——
图源:自己 P 的
《太空医学》。(审核:gyouza)
致谢:本文经中山大学孙逸仙纪念医院心内科副主任医师 麦憬霆 专业审核
题图:YouTube
参考资料:
1)Auñón-Chancellor SM, Pattarini JM, Moll S, Sargsyan A. Venous Thrombosis during Spaceflight. N Engl J Med. 2020 Jan 2;382(1):89-90.
2)Auñón-Chancellor SM, Pattarini JM, Moll S. More on Venous Thrombosis during Spaceflight. Reply. N Engl J Med. 2020 Apr 2;382(14):1381-1382.
3)https://www.youtube.com/watch?v=a5BtIbPZEKM&t=102s
4)Marshall-Goebel K, Laurie SS, Stenger MB, et al. Assessment of Jugular Venous Blood Flow Stasis and Thrombosis During Spaceflight. JAMA Netw Open. 2019 Nov 1;2(11):e1915011.
5)https://www.ncbi.nlm.nih.gov/books/NBK541111/#article-23616.s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