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冲原创小说】八婆 / 开普饭

作者｜李冲

　　村上的八婆在一天晚上悄无声息的走了，最早发现八婆去世的是八爷。

　　八爷昨儿去了趟县城女儿家里，捎带的给八婆买了点软面包。八婆上了年纪之后，咬不动硬东西，自从上次八爷托大儿子回来捎带的买了面包，被大儿媳发现，看见大儿媳暴着青筋，圆睁着双眼，对着大儿子就是一顿破口大骂后，八爷再也不敢托儿子捎的买啥东西了。

　　昨天，看着八婆精神还不错，八爷就独自一人上了去县城的汽车，谁知回来后却发现八婆已经走了。

　　八爷对生老病死已经看得很轻了，活了七十多岁，也够了。在儿孙眼中，八爷、八婆两人已经成了“万人恨”。这次老大、老二回来伺候病重的八婆，是等八婆去世料理后事的，就因这个，两个儿媳经常当面骂“老不死的”，么想到，八婆这会却真的死了。

　　八爷不急不忙的拿出早先准备好的寿衣，替老伴穿好了衣服，不慌不忙的拿出电话，给儿女们一一打了电话，然后请了村里主事的老支书。

　　老支书赶到家里的时候，家里早已是哭声一片，孝子们一个个穿着白色的孝服，大儿子和二儿子象征性的嚎了几声后，就忙着商量后事了，两个儿媳也哭了几声，就坐在一旁的草席上，唧唧咋咋的在一旁偷着乐，倒是三个女儿哭的一声接一声。

　　老支书先是给八爷简单的交代了几句，让赶来的亲戚邻居，分头准备东西，妇女们支锅造饭，年龄稍大点的，就忙着扛上镢头、掀，去坟头忙活了。

　　夜色稍稍暗了下来，吃过饭，大伙们坐在一起，聊着今年的收入。就有刚刚赶回来参加葬礼的几个小伙，兴奋的掏出烟，给在家的大人们一人递上一根，问个好，忙着找上几个人，聚在一起，铺开桌子，要么喝酒，要么打牌。

　　三个女婿早早的请来了吹鼓手，吹鼓手撑开帐篷，支起鼓架子，先声一阵子哀乐，哀乐过后，就换成了秦腔《大升官》，当唱到“大事已毕，外连将士连升三级，内连将士各有封赏”时，大女婿忙着将两瓶好酒塞进乐队的袋子里。

　　看着夜色也有些深了，就有一阵欢快的音乐响了起来。

　　今天都是好日子

　　千金的光阴不能等

　　明天又是好日子

　　赶上了盛世咱享太平

　　今天是个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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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夜色越来越深，歌声逐渐变小了，看得人越来越少了，就有浓妆艳抹的女歌手，踏着步子，扭着腰肢，随着歌声跳起舞。

　　台子边慢慢的又都聚了一些人。一点多过后，人慢慢的都散去了，歌声也消停了下来。

　　就这样，整整折腾了好几天，风风光光的将八婆送上坡，办完后事，八爷的苦日子就来了。

　　按照事先约定的分家计划，在老支书的主持下，老大、老二堂而皇之的将家里的所有物件一分为二。按照约定，八爷在老大、老二家里轮流住，每家一个月。

　　刚开始，倒也是相安无事，慢慢的，时间久了，矛盾摩擦就多了。老大媳妇经常指桑骂槐的叫喊连天，老二媳妇则经常抹着眼泪诉说着八爷的种种不是，不是嫌给老大上山砍柴了，就是说八爷在分家时偏袒老大，将好的家伙物件全分给了老大……最后索性你推我推的不让八爷进家门。

　　三个女儿看在眼里，气在心里，也是敢怒不敢言，只能偷偷摸摸的时常来看看八爷。时间不久，老大媳妇随着老大去省城务工了，老二媳妇也进城照看上学的孩子了。

　　成了孤家寡人，八爷的日子就更凄凉了。八婆在世的时候，把八爷伺候的舒舒服服，热水热饭的喝着吃着，等八婆一走，八爷饥一顿饱一顿，有时候连一口热水都喝不上。邻居看不过去，时常给八爷捎带的做点热乎饭。

　　“要是能让八爷进了养老院，吃上大锅饭，八爷的日子也许就能好过些！”一位在村里驻村帮扶的干部说，很快一个想法就在脑海中形成了。

　　腊月里滴水成冰的时候，村委会办公室旁以前撤乡并镇留下的乡政府大院被打扫的焕然一新，里面房子格局都被改造成了一室一厅的小单间，一个简单、温馨的养老院建成了。

　　无家可归的八爷，成了养老院的第一批入住者。养老院的护工，则是闲着无事的一些老太婆，因为眼馋“爱心超市”的小东西，平时没事了轮流帮忙做做饭，聊聊天，回去时提上一捆纸或者一袋洗衣服，就别提有多高兴了。

　　临近春节了，正好赶上县上组织的“文化进万家义写春联”活动，老支书就去求了一副对联，对联是这样写的：

　　时逢盛世春不老，人间重晚晴

　　恭身福地享高龄，最美夕阳红

　　至于老大媳妇，听人说，去省城不久，就得了一场怪病，久治不愈，听跟前的邻居背地里说，八婆天天晚上叫她，说是最近新添了两位邻居，整天晚上叽叽喳喳的，太吵了，她一个人有些孤单，让老大媳妇去陪陪她。

　　这样闹腾了几个月，眼看着老大媳妇就不行了，抬回家里要准备后事了，不知得到那位高人指点，于初一晚上半夜时分，在八爷的陪同下，去八婆坟头磕头谢罪。

　　那晚天色阴沉，一轮弯钩似的月亮躲在厚厚的云层里，黑漆漆一片，八爷、老大搀着老大媳妇，老大、老大媳妇一下子跪在八婆坟头痛哭流涕，老大哆哆嗦嗦的将桃木做成的木锲，用红头绳缠着钉在坟头。八爷对着八婆的坟头一顿痛骂，又反反复复叮嘱切勿再作怪。一回头，蓦然就发现东边新进耸立的两座坟头，急急忙忙搀着大儿媳，和儿子连滚带爬的回到家。

　　说也奇怪，大儿媳的病竟一日日的慢慢好了。自此以后，对待八爷态度也好了很多，还时不时将住在养老院的八爷接回家住几天。二儿媳也听说了这事，两人一合计，决定让八爷回家养老，共享天伦。

　　八爷死活也不答应，倒是跟着老支书，来到村委会办公室，要在驻村干部那里报名做一名护工。

　　厚厚一沓护工报名表里，满满当当的写满了名字，八爷拿起驻村干部递过来的眼镜，在戴上眼镜的一瞬间，忽然就发现了老支书的名字，回过头，老支书正微笑的看着他。

李冲，男，80后，陕西商州人，现供职于丹凤县政府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