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系青山—— 漓江东岸的战斗 (下)
连载
《血铸山河 ——桂林抗战实录》
11月5日拂晓,敌人趁晨雾,在飞机大炮掩护下,以数倍之众,发起对月牙山、普陀后山的猛攻。几个回合下来,敌人在我阵地前伏尸累累;防守普陀后山的第一营第三连连长黄英毅挺身而出,与冲到阵地前的敌人格斗,壮烈牺牲,阵地失守。日军由此直冲山顶,隐匿盘踞,并不时朝山下我方阵地射击。这日中午,覃泽文上山巡视就差点挨了敌人的冷枪。发现这一情况之后,覃泽文请求131师紧急派出师部搜索连增援江东,与391团的人一起搜索渗入核心阵地的日军,但是未有任何收获,还陆续有伤亡。天黑之后,师部搜索连撤回漓江西岸。
6日,经过一整天的战斗,日军逐渐占领普陀山表面阵地。391团第二营梁姓营长牺牲,第三营的黎姓营长困守屏风山,没有消息,可能也已经牺牲,第一营营长情况不明。日军占领普陀山表面阵地后,欲趁中正桥尚未被破坏的时候抢占,甚至攻占西岸的桥头堡,于是命令第235联队两个大队用部分兵力继续进攻月牙山的中国守军,其余则准备绕过月牙山直扑中正桥。但是在月牙山守军和西岸象鼻山一侧的炮兵火力拼命阻击之下,日军没有能够迅速挺进到中正桥一带。这时日军感到象鼻山炮兵阵地对其进攻威胁甚大,一度使用燃烧弹炮击象鼻山,将山上废旧建筑和工事大部炸毁。敌第40师团的炮兵部队也向漓江西岸的中国守军阵地进行炮击。为阻止敌人渡江,在11月6日夜间,桂林防守司令部下令炸毁中正桥。
△连接漓江东西两岸的中正桥被炸得只剩几个桥墩
11月7日,敌人一面强攻普陀后山星子岩,一面对七星岩口阵地发动猛攻。最初敌人向我猛扑时,被我守军击毙甚多,狡猾的日寇强攻损失较大,改用山炮(平射炮)向我岩口阵地轰击,弹片碎石,飞如雨点,岩口守军,伤亡严重。敌人甚至丧心病狂地动用了瓦斯弹及燃烧弹,覃泽文率团部和特务排等战斗力量在机枪连的配合之下勇猛作战,数次打退日军进攻。但是在敌人炮火猛烈攻击下,七星岩外的团部指挥所已是不能再停留了。覃泽文只得命令剩余兵力全部撤入七星岩内,根据后来纪念八百烈士的碑文记载,当时撤入七星岩的人员包括覃泽文的团部,一营营部、一营第一连,303机枪连、输送连、特务排、防毒排、山炮排、野战第三医院各单位一部以及卫生队全部,还有大量伤兵,总计大约有一千余人。覃泽文进入岩洞后,立即召集各单位主官加以训勉,并指示他们在洞内加紧构筑工事,准备与敌人血战到底。
围山日军乘机攻占岩口,将全部守军困住,先向岩内投掷手榴弹,继而灌入大量汽油燃烧,风助火势,洞内瞬间烟火弥漫,令人几近窒息。
△笔者与桂林文物工作队原队长赵平在现场
七星岩大致开始发育于第四纪更新世早期,距今约一百万年前,这里原是一段古老的地下河,由于地壳上升、地下河水另寻归宿,从而形成现在的岩洞。此后,地表水又沿着洞顶的裂隙不断渗入,继续溶蚀石灰岩,并向下滴落,在洞内结晶,于是形成千姿百态的钟乳石。七星岩洞深1100米,最高处27米,最宽50米,面积1.75公顷,全洞构成一条珠串状的地下长廊。过去,七星岩有四个洞口,现在的出口群仙洞为新中国成立后所凿。原来的四个洞口分别是:普陀山西北端的前岩,也叫栖霞洞,为主洞口(如今游览七星岩的入口),位于天玑峰半山腰,地势较高,入口呈下沉式;七星岩南端有一洞口,叫曾公岩。相传,宋南西路经略安抚使曾布曾留诗于此,故名曾公岩,旧时为七星岩的出口;七星岩朝北面的洞口叫豆芽岩,也是七星岩地下河的出口,长年有清泉从岩洞中流出;另外,七星岩还有个洞口叫朝天岩,在山南面的半山腰。
七星岩内钟乳石形成的石笋、石柱比比皆是,有的像瓜果,有的像动物……真可谓琳琅满目,美不胜收!然而,当时退至七星岩洞中的官兵,谁都没有心情去欣赏这洞中的奇幻美景。
11月7日晨,覃泽文接到情报,说朝天岩、豆芽岩岩口均已被敌人火力封锁,前岩也不例外,只有后岩(曾公岩)还有第一连的一排在极力抵抗着。接到这样的情报,覃泽文慨叹地对副官说:“事到如今,我们只有一死报效国家了。”说完便叫副官给防守司令部及军师长发最后一份电报,谁知无线电通话却中断了。
中午,覃泽文再次召集各单位主官作了一段悲壮的训话。他说:“我们的命运已经决定,我们只有拼最后一死以报答国家……”大家听了,无不涔涔坠泪,同时坚决表示誓死不投降,定与日寇血战到底。
7日黄昏,防毒排在前岩附近发出了毒气警报,许多兄弟们中毒昏倒了。接着岩洞里发生了很大的骚动,许多人朝后岩挤来,秩序非常混乱。当时团指挥所设在曾公岩,因为曾公岩比较通风,一时还没有感受到毒气袭来。
见毒气来势凶猛,覃泽文立即召集各部主官,下达了突围命令。布置完毕,覃泽文便带领特务排的十余人,冒着日军的机枪扫射,从后岩突围出去。突围时遭遇日寇机枪随意扫射,子弹打在石头上溅起火星,夜色当中清晰可见。但是覃泽文他们并未恋战,只是一路潜行,终于钻出日军防线。突围成功之后,覃泽文发现除了自己,身边仅剩下了两人,分别是副官宁德星,政治室干事周季康(解放后,覃泽文方知周季康早就是中共地下党员,其真名叫姚冕光。这也是笔者查实的唯一一个参加过桂林保卫战的中共地下党员)。
覃泽文突围后经大圩沿漓江一路南行,经过草坪到达阳朔的兴坪镇,结果覃泽文在兴坪和阳朔一带竟然收容了各种番号桂林守城散兵600余人。
抗战胜利后,桂林市警察局牵头组织保安团、清洁队,进到七星岩中寻找英烈尸骨,经过近三个月的收殓,共找到因日军毒气致死的抗日将士遗骸823具。他们牺牲时大部分还只是十几二十岁的青年,正值充满幻想的花季。八个月后,这些不屈的忠骸才被收葬在七星岩主峰普陀山的半山腰上,苍凉地注视着静静流淌的漓江。
△如今游人如织的七星岩
据1945年11月20《广西日报》载:“七星岩内捜寻结果,岩内尚余忠骸八百余具,尽属广西子弟。计有303轻机枪连,该连连长死时尚作紧握马缰姿势,忠马亦死其亭,想为作战中毒而死。此外有防毒排、迫击炮排、第一连、团部官佐、卫生队、野战医院及三百余伤兵。枪支多弃掷岩内深潭中……岩内忠骸死状极惨,盖于敌人用毒气后,复用火攻,以是死者有头伸入石钟乳之内,而身在外以避毒气者;有仰卧者;有尚作射击姿态者,而英姿宛在……”
1995年,笔者在与中央电视台联合拍摄电视纪录片《幸存者》的过程中,听说了七星岩洞中还有一具当年收殓时遗漏的骸骨。发现遗骸的是一位负责岩洞内灯光照明的电工,他告诉笔者,几年前他在洞中装灯时就发现了这具遗骸,只是因为骨骸所在的位置离地面有一定高度,所以他也没对更多的人说。两天后,我们请来了桂林市文物工作队的专家赵平,来到发现遗骸的地方,那地方离地面大约有三四米高,用梯子爬上去,有一块四五平方米的平台,那具遗骸就摆在平台正中,四周用半截青砖围有一圈,朝外的地方有个火坑,坑里的土黑黑的,边上有两个大碗和一个药罐。没有灯光,我们只好用手电的光照将现场拍摄下来。遗骸基本是完整的,一眼就能看清楚是一个人躺在那里,手、脚和身子的骨架都十分清楚,只是颅骨不见了。据赵平和笔者现场考证,及现场有过火的痕迹,结合现场留下的牙齿、军扣、女式皮鞋底,以及身边的药瓶,最后我们初步认定死者为一女性,或许还是位军医,年龄在35至40之间,身高1.55米左右。从骨骸的腐烂程度来看,可以肯定是死于日军毒气和火焰喷射器高温的“八百壮士”之一。
于是,当年的一幅画面在我们眼前显现:
50年前,七星岩中一位女伤员正艰难地朝岩洞的高处慢慢爬去,底下嘈杂之声渐渐小去……女伤员终于找到一处安静的地方,铺上一层稻草躺下……谁知,这一躺就是整整50年。
漫步七星山下,当年惨烈的战场,今天已成为游人如织的公园,中国桂林和日本熊本亦已结为友好城市,然而,战争留在这些后人心头的阴影却是永远抹不掉的。
桂林广播电视报·漓江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