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娃自传第六章第二节丨父亲的疼痛
在晚上,当尤里阅读关于网球的书籍时,我会把自己悬挂在衣柜的晾衣杆上(类似于引体向上),我会尽我所能坚持下去。然后我会在房间里四处走动,喃喃自语的同时,摇动手臂加速血液的流动,减轻酸痛感。恢复好以后,我会来一次深呼吸,抓住晾衣杆,再来一次悬停。我努力伸展身体,让自己长得更高。在我家族历史中没有一个长得很高的人。我已经提到过我父母既不算矮,也不算高。如果我父亲想要长到5英尺11英寸(180厘米),那么他需要穿上厚厚的增高鞋;我妈妈则身高5英尺7英寸(170厘米)。我很自豪自己能够长到6英尺2英寸(188厘米),这意味着身高和力量已经成为了比赛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尤里说我应该感到自豪,因为我让它(身高)变为现实,“通过让自己悬挂在晾衣杆上的方式”。他相信因为意志的力量我让自己变得很高,相信因为比赛的需要我得到了成长。也许只是因为我很幸运,也许是由于隐性基因的缘故,也许核辐射真的可以让我长高。重要的是,在我长大之前,我一直按照一位矮小运动员的标准来训练,而那时学会的技能在我成为高个运动员之后,给予了我莫大的帮助。
塞口把我当成了一匹用来表演的小马,一个可以在巡回赛中四处游行的人体广告。如果我赢了,这就是塞口网球学院的功劳。这意味着我不能停止打球:周中我需要一直在学院训练,周末则在巡回赛中奋力拼杀。为此我们游遍了佛罗里达,塞口、我和其他学员挤在一辆肮脏的白色货车中穿越了整个南部地区。这段时间我交到了一些朋友,我和孩子们在一起玩,而尤里和其他孩子的父亲成为了朋友。他和一位叫鲍勃·凯恩的男子变得很亲切,因为他儿子史蒂芬在学院里接受网球课程,所以他把尤里当成了一个职业球员,他们会在巡回赛中坐在一起。一些人并不喜欢我父亲,他们认为他太刻苦,太强硬了。但总有一些人喜欢尤里,他们迅速建立了纽带。抛开网球父母的身份,单单从人的层面来讲,他是一个很有同情心的人。他是一个纯正的俄罗斯人,一个从托尔斯泰小说中走出的俄罗斯人。如果他喜欢你,他会为你着想,你也会感到他对你的感情,你会因此爱上他。这就是他和鲍勃·凯恩之间发生的事情。
在巡回赛中碰到的总是一群相似的面孔。这里的一百多个人都在追寻着同样的梦想。它听起来是一个很大的世界,但实际上却很狭小。仅仅是我们当中的几个人,都会在比赛中一次又一次地碰面。人们会问:“成为职业选手时你会害怕吗?”这太可笑了。当你转变为职业选手后会发生什么呢?我来告诉你。当你穿好衣服,踏进球场之后,面前的这个女孩已经和你多次隔网相对,唯一的不同便是你现在是一个职业球员,观众人数变多了,裁判的工资更高了,球场旁边会出现广告,但你面前的女孩依然是曾经陪你长大的对手。当我8岁时在波利泰利网校便和塔提安娜·戈洛文交过手,11年后在美网公开赛中我和他再次相遇。
在这些巡回赛中,我一直保持着胜利。一开始,作为一个7岁的小女孩,我参加9岁以下年龄组的比赛;到了8岁的时候,我参加10岁以下年龄组的比赛。我很小,速度也不快,但我的专注力很强,击球也很努力,排名一直在上升。到了9岁生日的时候,我已经是美国12岁以下年龄段中最优秀的一员。这就是我重新回到尼克(波利泰利)视野的原因。他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们赶了出去,为什么他不能忘记我呢?
我一直在击败他最好的球员。
在1995年的秋天,情况得到了很大程度的改善。我已经在塞口的学院里安顿下来,尤里在挣着钱,我妈妈的签证也取得了很大程度的进展,与此同时,在比赛中我一直顺风顺水,收割着各种冠军。
阳光明媚的午后往往伴随着倾盆暴雨。如此安谧美好的时刻,意味着我们即将付出一定的代价。
一天下午,塞口把尤里叫到了他破旧的汽车办公室里。
“对不起,朋友,你不能继续呆在这里工作了。”
塞口解雇了我父亲?为什么?
塞口告诉尤里他呆在学院里会引起混乱。因为除了父亲的身份外,尤里还是一位职业网球选手,是学院里的一位教练,而其他女孩很嫉妒这一点。尤里和我呆在一起的时间更长,给予了我更多的关心。女孩们向她们的父母抱怨,父母们向塞口抱怨。至少这些是塞口亲口告诉尤里的。
他给了我父亲另一个被解雇的理由,我认为这更加接近真相。塞口说当我和尤里在一起的时候,很难去控制我——好吧,这不是塞口的原话;他用的词是“教练”,我父亲的存在不断削弱着塞口的权威。当塞口去找我后,我会去找尤里。即使我没有说过要削他,塞口却咬定我这样说了。即使我没有说一句话,他似乎也能从我的眼睛里读出来。只要尤里还在这里,我和塞口的关系就不会太亲密。
现在回想起来,很明显这件事情关乎权力。作为运动员,我已经证明了自己的价值。我已经赢得过巡回赛的冠军,提高着排名。很明显,相比于那些还需在初级赛事中花费大量时间的球员,我很快就会成为一名职业选手。在这之后,钱就会源源不断地流进来。尽管我现在还处于早期阶段,但只要他想成为以后我们团队中的一员,想要拿到一定比例的巨额奖金,现在他都不得不依附于我。处在他位置上的每一个人,都要在球员和父母的夹缝中求得生存。塞口说如果我想继续呆在学院里,我父亲必须另谋他就。
背伤一直在困扰着尤里,它可以追溯到尤里还在俄罗斯的时候,在烟囱上的工作让尤里落下了背伤。有时几周甚至一年尤里都感受不到疼痛,然后突然之间,疼痛会再次侵袭。对于处在他这种情况下的人来讲,做景观美化工作可能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在一个非常早的清晨,当他在一家乡间高尔夫俱乐部的草坪上工作时,他的背伤又犯了。对于我来说,写下“他的背伤又犯了”这句话当然十分简单,但是我真的体验不到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说这很折磨人,这是他在人生中经历的最残酷的疼痛,就像闪电穿过脊椎,有如冰雹火炭。巨大的疼痛让他倒在地上,他所能做的只是平躺在地上,哽咽着,扭曲着,一个人在黑暗之中,衣服被露水和洒水器打湿,要知道,这里的草地从来就没有干过。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躺了多长时间,当时他昏迷了,身子扭曲着。天空逐渐变白,然后他看到了树木,随后便看到了婆娑的叶子。天空开始变蓝,气温也在升高。这时一个人发现了尤里——一个长长的身影,伴随着呻吟声在草地上扭曲着。于是他开着高尔夫球车疾速驶来。他尝试和尤里说话,让尤里自己站起来,但是尤里躺在地上不能动,用俄语呻吟着。一开始,这个家伙觉得尤里喝醉了。看看这家伙如何在草坪上打滚吧!一个俄罗斯酒鬼。也许他是一个寡头吧。但最终他意识到尤里并没有喝醉,而是处在疼痛之中正在呼救。这个人把其他的绿化工人都喊了过来,他们围在尤里身边,尝试着施救。最终他们把尤里从地上扶了起来,放到了高尔夫球车上,带他前往高尔夫俱乐部会所。尤里将会躺在那里,痛苦呻吟长达一个世纪。(来源:网球之家 作者:Maria Sharapova 编译: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