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散文】刘力《世间最美是相逢》
文/刘力
【作者简介】刘力，曾辗转求学于商州、宝鸡、西安等地，现为丹凤中学语文教师，兼任本地《商山》杂志编辑。有百余篇文章发表于全国性报刊或网络微信平台，并有数十篇文章在全国性征文中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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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常常以为人世间最美好的事情莫过于相逢。原因无非两个：一是没有相逢哪里来的关系之说呢，而没有关系，那又何来社会呢？二是相逢常常就是一种美妙的开始，因为相逢让所有的可能最终都一一呈现眼前，而这些说不定就是一个美丽的传说呢。
网络时代的我们常常很是艳羡那种不经意的邂逅，彷佛冥冥之中，两个互相从未谋面的旅行者就这样，缓缓的一个转角，或者一个轻微的目光相遇，就会一见钟情，就会死缠烂打，就会风云际会，就会……
人间所有的奇妙，无不从相逢开始，相逢让所有的后来都成为一种必然。
2
北宋苏门四学士之一的秦观曾有《鹊桥仙》云：“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刚开始为我所知的仅仅就是一句耳熟能详的名句，一个传唱过千年的风情。但在这首词中，她又显得如此柔弱，简直难以和最后的那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相媲美。她中间所道出的无非只有现象，还有一种莫名感伤的叹息。而后者，在情感的哲理性上就显得更加清晰，更加透彻，能够有一种直达人心的力量。
这是我对这句诗歌所留下的第一印象。
然而此次在重拾“相逢”这一话题的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原来词作的魅力，词作丰富无穷的魔性恰恰在于无尽的回味和反思。于是，我对这句已经在我脑海中存活了十多年的句子进行了重新的自我认知，我这才发现，原来真正的美常常就在于她背后的所隐藏的玄机。而这句诗恰好就余留了这个玄机。
风和露似乎是一对天生的仇敌，因为风可以风干，可以让纯净明洁的露珠立刻消失得无影无形，是啊，相逢就意味着消失，相逢就意味着离别，相逢就意味着从此天人永隔，那还怎么“胜过人间无数”呢？
细细想来，美到极致的相逢不正是一种瞬间绽放么？巴金《光》中曾经无比深情地咏颂飞蛾，那扑火的飞蛾一次一次的飞跃不就是一种粉身碎骨的相逢？或许在别人看来这样的愚蠢并不足以唤起他们的同情怜悯，但在飞蛾自身则显得那样从容，她没有丝毫的犹豫，作者把飞蛾塑造成了勇斗黑暗、争取光明的勇士，而我更愿意把它仅仅看作一种相逢的努力，一次无怨无悔的涅槃。
微风习习，悄悄掠过，清露轻轻摇曳，她能够感受得到他劲健而有力的挥舞，她能够听得到他浓重的嗓音，她更能够寻觅得到他温润暖意的关怀。所以，当她真的只如一丛昙花微露头角就立刻委顿如尘的时候，她已经心满意足，踌躇满志。
这正是词人带给我们无比绚烂的华章。
3
苏轼也同样有如此美艳动人的篇章。作为豪放派词人的他，旷达奔放，一如他所有文章的胸有成竹，更会如同他跌宕起伏的命运中的安然自适，他一生都在追求一种境界，他那种超然物外的境界，放眼千古，难有出其右者。
然而，苏轼也真的有落寞的时候，郁郁寡欢的他在亡妻十年后，重新检视情感的时候，他同样道出了重逢的美，尽管这种梦中的相逢常常醒过来的时候永远带着苍凉的失落。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这是一种怎样惊心动魄的重逢。故园依旧，温情款款，相逢的喜悦并没有带来愉悦，反倒是勾起的无尽温凉，成就了中国式重逢的定式。
4
还记得“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宛在水中央”吗？还记得“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吗？还记得“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吗？一串串美丽的邂逅就这样在水边田野演绎，一幕幕天地作美的圣洁之舞就这样响彻云天，相逢让美丽成为了人心中最神圣的追求。
还记得古诗十九首中“上山采蘼芜”吗？下山相逢的是最让人尴尬的前夫，两两相逢的彼此对话中，依稀还见当初的深情，难续前缘的无奈也瞬时间让两个人从此只能咫尺天涯，永不再见。
还记得高适的那句“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吗？偶然遇见，来不及过多的寒暄，直奔多年未回的故土，多年未见的亲友，然而无奈之中，只能委托对方带去自己对家对亲友无穷无尽的念想。
还记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吗？崔护的一次轻叩门扉，得到的杯水俨然成为一个美丽的约定，然后相逢就成为了无尽的等待，等待之后呢，就没有以后了，天真的美丽最终不幸成了一种难言的殇，桃花春风的笑容灿烂下，我总感觉埋藏着尴尬与虚伪的善意。
……
所有的相逢背后，常常包裹着一个充满了浪漫与欺诈、温情与危险的故事，而这一切都是人间最艳丽的绝唱。
5
在几乎所有关于人情世故的文章中，都蕴含着丰富的相逢。
《金瓶梅》中西门庆与潘金莲相逢于楼上楼下，那种远眺的相逢让潘金莲有了一种天然的优越感，她可以据窗而俯瞰，而西门庆就只有仰视的份儿了。这之后就是西门庆屡屡纠缠，这之后就是潘金莲最终难拗空房独守的落寞，进入了西门府中。潘金莲成了笼中的鸟雀，相逢的落差变成了相守的无奈，那也就离死亡不再遥远了。由此可见，相逢一旦变成相守，就充满了太多的变数，更充满了较大的危机。
《三国演义》中，诸葛亮已经江湖盛名，刘备闻听，立刻三顾茅庐，希望能够赢得才人归。于是隆中对成为了《三国》中最具魅力的篇章。而后由相逢桃园三结义一路走来的三兄弟捧得佳人来，出谋划策、临机应变，南征北战，六出祁山，诸葛亮只能鞠躬尽瘁，那种因为相逢而结缘的讶异已然化作了天然的精神负累，诸葛亮最终只能功败垂成，星陨五原。
《西游记》中，孙悟空本来无拘无束，充盈天地之间，满身的一派天真。他和唐僧最终相逢于五行山下。救与被救从此就成为了横亘在师徒之间一种魔戒，孙悟空与唐僧的相逢也不过就延续几天，就变成了一种小心翼翼的相处。
《红楼梦》中，林黛玉进贾府，她第一次和贾宝玉相见，两人的前生约定一下子突如其来，唤醒了隐藏于他们心底的所有记忆。“这个妹妹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句话直接开启了两人的心门。然而，相逢的喜悦还未来得及消退，摔玉事件就成为了二玉相处挥之不去的阴云。他们如同太阳雨露，相近只会毁灭，别无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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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著名诗人黄景仁《绮怀》有云：“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相逢之后就是无尽的等待，遥望明明如月和那隐没于黑暗中的红墙，诗人的内心该是多么的悲伤，一夜一夜的期许，最终只能变成孤独的独守，甚而成为绝望的凄美。据说，他这首诗歌是为自己的表妹所写。
而宋代的陆游似乎，也该是跟黄景仁一个模样了。他的《钗头凤》中也充满了对春风的厌鄙，满是伤心的诗人把所有的愤怒都一股脑撇撒在风的肆虐中，满眼的桃花在他看来已然成为了零落成泥的尘埃，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姿容，而这一切都缘起于他与表妹唐婉的爱情。“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一首《沈园》，就道尽了陆游与唐婉相逢的欢畅和别离之后的伤感。
7
世间最美是相逢。而我也最终明白，秦观所言的相逢其实真的非常美好。相逢其实就是一种遇见，她不会产生甜蜜的负担，更不会有离别的伤感，她有的只是当时的愉悦和过后的幸福回味。
就如同金风和玉露，他们最终没有合二为一，更没有互相黏连，甚而也不会厮守。所有的一切，只注定在相逢的那一刻就已经完成。这最终决定了他们的相逢是最为纯粹的风华绝代，而绝不是一时兴起的爱慕、表白、接纳、守护等累积而生的过程。
曾经有一个禅学故事，就很有一番回味。老和尚和小和尚过河，路遇一女子，老和尚一言不发直接抱着女子过河，然后再安然赶路，小和尚心中颇多疑惑。老和尚若有所思地说：我已经放下，你为何还未放下？小和尚这才有所领悟。
相逢其实就是这么简单。遇见然后不见，不见然后重逢，好的话还可以轻松地说上一句：哦，你也在这里啊！
这就是相逢最伟大的意义吧！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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