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如是：春秋时期——越（上）｜戏说人物志

关如是：春秋时期——吴（下）｜戏说人物志

文/关如是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阔别故土二十载，我面覆轻纱，重新站在了路口。天刚微微亮，树叶花草含羞带露，湿了绣鞋。石头上刻着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可在我的心里，已经梦回多次。我缓步向前，早已想不起当年离开，是否也走得如此慢？应该是一腔热血下，也难掩的忐忑吧！

苎萝村似乎还是记忆中的模样，晨起炊烟袅袅，锅碗瓢盆的声音都带有亲切。微微眯眼看着朝阳，这场重生蜕变，二十年，是不是有些长？感觉已经再世为人，再不似当初！

看着当年的家，被收拾的干净，甚至显得崭新，我该感谢，他懂我，让我免于后顾之忧。

隔壁有人出来倒水，见到我，不过瞥了一眼，就匆匆往回走，却在门边停了脚，不敢相信的缓缓回头，“夷光？”

我些许慌神，这个名字，太久太久，太久太久没人叫过了，我自己都险些忘了，我不叫西施，我叫施夷光。越国句无苎萝村施夷光，不是吴国王宫西施！

我摘下面纱，展唇一笑，目中含泪，“东施，我是夷光。”

东施摔了手里的盆，快步跑过来，一把抱住了我。“二十年了，二十年了，你终于回来了！”

我回抱住她，“回来了，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太大的动静，惹得邻里都好奇出来瞧，我不禁低头，东施看出我的不自在，叉着腰大喊：“都看什么看？不吃饭等着凉啊？”

这样的东施让我熟悉，我瞧着门口站的男人和两个孩子，“这是谁啊？”

东施随手抹干眼泪，有点不好意思的说：“嗯，大的，我夫君中谷。小的，我孩子。一儿一女，好福气吧？”

“好福气。”

小女孩怯生生的拉着娘亲的衣角，“娘，这漂亮的姐姐是谁啊？”

东施蹲下身，“不能叫姐姐，她是娘的姐妹，叫姨姨。”

我蹲下身，从怀里拿出贴身的玉佩，挂在她的脖子上，“我叫施夷光，你娘亲的姐妹，你该叫我姨姨的。”

中谷面色微变，拉起东施，“都是一家人，想是没吃早饭，快进来吃饭，东施的手艺很好，你也多年不曾吃过了吧！”

东施看着我，我笑着点点头，被东施一把拉住手，走进了屋。

我坐在凳子上，看着屋里的摆设，想来，二十年间她过得很好，富足有余！

东施端着粥，“吃得惯吗？”

我闻着香气，“总要吃的惯的。”

“那就好。吃过饭，是先在我家休息，还是回你家收拾？”

“回我家吧，我总要过日子。”

一顿饭，我在两个孩子好奇的目光中，还有男子蹙眉中，安稳吃完。享过美食，饮过美酒，粗茶淡饭，最安心！

我推开院子门，菜地一陇一陇整整齐齐，生长的甚是喜人。我驻足在门前，摩挲着家门，前世今生。推开门，里面没有破败，发霉。反而整齐干净，还添置了不少东西。

我看着东施，满脸不解。就算他来安排，也不能在短时间成现在这个样子。

东施打开柜门，指着里面的衣物被褥，“听闻吴国败了，我就感觉你会回来，便开始着手收拾，我的能力也有限，这置办翻新的银钱，是当年带走你的人捎来的。这二十年，我一直照顾着这房子，就想着有一天你回来，还有个归处。所以有了银钱，布置起来就快多了。衣物是按我记忆中你的身材剪裁的，被褥是我一针针缝的，花样是我一针针绣的。比不得高床软枕，但是睡得安稳舒心，不做噩梦。叔叔婶婶的牌位在西屋，一天三炷香的上着，去看看他们吧！”

我撩开西屋门帘，重新上漆的牌位看得我心口一痛，双膝一软，“爹娘，夷光回来了。”

东施背过身，抹着泪。双十年再踏故家土，半是心酸半是泪。

折折腾腾，小半个月，才算让空了二十年的房子，有了家的样子。

看着满意的房子，我做了一桌酒席，邀了东施一家，两个孩子打打闹闹，给安静的屋子，添了笑料。

我奉上鸳鸯配，“你成婚，我不在，今天把礼补上。祝，顺心顺意。”东施接过，一个自己揣了起来，一个递给了自己的夫君。我拿出金麒麟，挂在孩子身上，东施要拦，我挡着她的手，“小妹妹有了，你俩也有了，我总不能偏心，只有小弟弟没有吧？就这一次，见面礼，以后就没了，收下吧！”

东施叹气，“吃饭。”

一场嬉闹，孩子累了被中谷抱回家睡了，我透着泪眼看着高悬明月，“东施，你夫君是什么人啊？”

东施抱着我，两个人坐在一张凳子上，一起晃，“还记得你初遇那个人的那条江吗？”

“那条江不是那个人，曾是我日日浣纱的地方。”

“什么都好，总之是那条江。他受了重伤，被江水冲上岸，我救了他。日夜相对，总有几份感情，我长得也不好看，也亏得他不嫌弃，我俩也算相依为命。”

我擦着东施脸上的泪，“谁说的，东施是最最漂亮的，顶顶漂亮的。她有一颗最美的人都抵不过的心。”

中谷看着傻笑着倒在我肩上的东施，一把抱起东施，低头含笑往出走，我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我们可曾见过？”

中谷回身，“施姑娘貌美七国第一，少年谁人不曾向往？”

“你是谁？”

“曾任吴王侍卫。”

刻意遗忘的名字被曝露，我险些站不稳，“吴王，是谁啊？”

“忘了也好，才能安稳的在这小村庄踏实活下去，才能在这乱世保全自身，难得的忘了，就别再记起了！东施，很想你！”

刻意遗忘的，往往都是难忘的。于我而言，前半生，是我都要忘的，开心、难过、恩怨、情愁、家国、天下。我做了一个女子能做的所有，剩下的，听天由命，听人由命，唯不听我由命。我忘而不能，恨而不能，怨而不能，爱而不能，所求平静，因为过往，皆不能！

东施手里拎着笼子过来，“这都三个月了，怎么不出门啊，一直在家坐着，别再憋出病来？”

“不是还有你日日来陪我吗？”

“给你，中谷上山碰巧打到的兔子，雪白雪白的，我除了吃也不会养，不如给你养，也算有个陪伴。”

我接过笼子，逗弄着小白兔子，煞是开心。

“夷光，怎么瘦了这么多？”

我抱着兔子，顺着毛，“瘦好啊，漂亮。”

“你知道我问的什么？你在逃避什么？你已经回来了，那些不属于这里的东西与想法，就放生吧！”

“东施，你见过雪吗？晶莹剔透的，飞舞飘洒的，像一片纯洁世界，不染尘埃。”

“我们地处东南，哪里见过雪？”

“我见过。很漂亮，也很冷。”

“你到底怎么了？我不问你，可你也别把自己活成这样啊？”

“好像要下雪了！”

中谷见东施沮丧的回来，“怎么了？”

“你见过世面广，你说怎么能让她开心起来？”

“她心事沉重，压得她走不出一步。”

“是啊，任谁又能不沉重呢？这二十年，该如何弥补，才能让一切回到当年？”

“你和她，怎么感情这么好？”

“呵呵呵，想不到，东施效颦的东施和西施，本是一对好姐妹。我长得不丑，可是往夷光身边一站，便是难看。说到底，她太漂亮了。漂亮到没人喜欢和她玩，我倒霉啊，和她做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总有几分交情。叔叔砍樵，她每日随婶婶江边浣纱。日子这样也很好，到了年岁，许了人家，再好看也只给那个人看。长大了，姑娘家谁又不喜欢美呢？我便学着她的打扮，可总是不伦不类，闹得全村子背地里都笑话。

她就是那个在我孤立无援时唯一伸手的人，她嗓音不大，就那一次，她喊破了声，东施是最美的姑娘，她有一颗你们都没有的心。我知道她是感谢，感谢那么多年，我能和她多说了那么几句话。就此，我丑名远扬，她美名远播。外面的议论攀谈，只让我们越来越好。以为就这样走一辈子，国破家也亡了，她走了我还在。守着过去，等着未来！”

中谷看着陷在情绪里难自抑的东施，开了口：“你不是想知道我的过去吗，今天我告诉你。我是吴国人，年少苦练身手，想着投军报国。长大了，我凭着身手做到了吴王侍卫，护吴王平安。我见过西施，她是在士兵闲暇时谈论最多的人，没见她之前，以为只是难得的好看而已，见过她之后，才知道好看太浅薄。

她和郑旦两人伴着吴王，郑旦也美，美得像人间尤物，可西施美的不似人间，更难得是她的性情。那一刻，我便知道，吴王逃不过了。所以我自请参军，离了王宫，上了战场，受伤，遇到了你。东施，西施说得对，你有一颗谁都美不过的心。”

东施抹着泪，“哎呀，说这些做什么，那些都过去了，以后不提了，只活现在的日子。”

“睡吧，我再添点火，怎么一下子就冷了？”

东施推开门，卷着风的晶莹，是什么？

中谷看着她许久不关门，走过去，惊叹道：“这么多年，我第一次在这里看见落雪。”

东施走出去，摊开掌，雪花落在掌心，还没等细瞧，便化作水点，“原来，这就是下雪。原来，雪是这个样子。”

东施看向隔壁，烛火摇摇，子时不睡的不止自己。东施抬步走了过去，站在院门边，里面一个白衣女子，迎雪而舞。

我停了下来，看着东施，“我跳的好看吗？”

东施奔我而来，抱着我大哭，“这么多年，你经历了什么？”

“陪我喝两杯吧！”

东施做好了倾听的准备，手里握紧杯子，攥紧帕子。

我自斟自饮，就着风雪，回到过去。

还记得当年吗？你我江边浣纱，他似乎凭空而来，出现在我面前。我现在还记得，他初见我，一副惊讶的模样，半天没有缓过神。这么多年，我再没有见过一个比他会说话的人。

“姑娘，越国被灭，吴国势大。偏于一隅，也不能长久。我奉王之命，遍寻貌美女子，为越国争取时间，翻身一搏。姑娘大义，能否祝范蠡一臂之力？姑娘貌美难见，埋于村落，未免蒙尘，国破之下何来家圆，求得一世安稳，又岂能长久，若越国复国，千秋史册，必有姑娘，范蠡拜谢！”

你瞧，他的话，时隔多年，我竟然，还记得！毕竟，人生轨迹，因他一句话，全盘改写。

那一年，我跟着他出了苎萝村。那一年，他43岁，我二八年华。我不知道我跟着他走，是因为他话里的肝胆，还是因为他为人的坚定？

几日后，我见到了郑旦。她热情，妥帖，观人于微，更何况是歌舞，技艺，这些，我都远远不及。此后，我日日看着郑旦学习，反观我，无所事事，便跟着他的身后，随着他看遍了架子上的竹简。

三年后，我以为他会不舍，毕竟在一起相处时日不短，况且去处更是危机重重，可是我和郑旦还是一起被送进了吴王宫。

踏入宫城，我看着儒雅的他匍匐做小，才知道，我进了什么样的地方。我随着郑旦做好每一个动作，跪拜、起落。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吴王，他不年轻了，可是他的眼睛，丝毫没有浑浊。他也惊讶我和郑旦的容貌，在臣子的反对中，还是将我和郑旦收进了后宫。我和郑旦第一次存在的意义，就是助力越王，成功调拨了吴王与伍子胥的关系。

我在忐忑中，一步一步往前走。直到郑旦对我说：“你看大王见你总是笑的。”

自此，我经常偷偷的观察。同一支舞，郑旦跳，大王总是不住的点头欣赏。而我跳，大王总是哈哈大笑。

我第一次见漫天飘雪，是在吴王宫。夜半睡得热了起来，才知道天下大雪，连夜烧热了地炉。我从未见过雪，便兴奋的推门而出，那是我此生见过最震撼的景致。成片的落，见天的白，所有阴暗顿时晦明。

吴王从雪中走来，对我说：“你才是这世间独一的白。”

我看见不远处郑旦小心翼翼捧着大氅，吴王拥我入怀时，她顿了足，转身向后。自此之后，我和郑旦开始渐远，我不停的思索，在这里，只有我们可以相互依靠，她为什么先放了手？

从大雪想到大雨，那一刻，电闪雷鸣，我一瞬明悟。范蠡你是最好的政治家，人心算无遗漏。为什么在郑旦日夜苦学技艺时，我可以轻轻松松吃吃喝喝，为什么在郑旦体贴入微时，我大而化之你才满意。世间女人无非两种，一种单纯到天真，像一张白纸，不用人费心教导什么，便能出现让人最满意的结果，这是我，这是攻心。一种是想你所想，急你所急，明明没有做什么，却细致让人生疑。对你永远努力微笑，就算再心酸，再无力承担，面对别人时总是释然，可是做什么都让别人觉得另有用心，这是郑旦，这是攻身。

范蠡知道，我们只要留下，就会令吴王动心。范蠡没有教导什么复国，因为有所求，便有破绽。可这条路走的是吴国灭国。一切的无心打败了有心，吴王这一局，必败无疑。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