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马话西游 (103):曾经有个活命的机会摆在泾河龙王面前,可惜他没有珍惜

前文书说到,玄奘随着陈光蕊到万花店和婆婆团聚,一同随大军到了长安,就在殷丞相府暂住。次日皇帝召见,敕封光蕊为翰林学士,玄奘为洪福寺住持法师。玄奘因知道了自己并非光蕊骨肉,心中已有芥蒂,正好遁世修行,谁知没过多久,便得知母亲温娇自杀身亡,顿觉万念俱灰,把那点尘世挂念全都抛了,回金山寺请师父开解。

却说长安城土地庙中,观音菩萨听土地报了温娇自尽之事,也自叹息不已,转头问城隍道:“玄奘之事已了,你那里安排得怎样了?”

城隍微笑道:“菩萨交代的事情,怎敢不尽心做好?菩萨放心,一切都已布置停当,专等泾河老龙上钩!”

观音打趣笑道:“这泾河老龙有你这般邻居,也算是他前世作孽了。既是如此,你这便去帮他早日超脱了吧。”

城隍大笑自嘲,行礼退出,自去安排不提。

且说这天庭派往民间的神职,各有辖区任所,专治一方事务。天下的江河湖海,便是龙族掌控,以敖氏为尊,都称龙王。龙王每日都要派遣巡海夜叉沿岸上下巡察,一则打探消息,若有事情发生,便可相机应对;二则了解民情,以备玉帝不时垂问。

这一日,泾河夜叉照例沿河巡察,一路无事,正自觉得无趣,才要回府复命,恰望见两人一路行来,边走边说。夜叉见二人虽是渔樵打扮,却是容貌清俊,气宇不凡,便留了心要听他二人说些什么,也好回去做个谈资。于是便躲在草洼之中,凝神倾听。

却说这渔樵二人果真不是凡夫,都是读书万卷,胸中广有学问的贤人,只是时运不济,连年科考都不曾登科进士,于是便把入仕之心熄了,专在长安城郊打渔砍柴为生,闲时便和几个志同道合之友谈古论今,修道养生,日子虽然清贫,却也自得其乐。丞相魏征闻得二人清名,折节下交,遂成道友,时常过访请教,并一同研习道法,相得甚欢。只是二人贪恋闲散,不肯为官,魏征数次相邀不得,越发敬爱其高洁。

这天傍晚,二人在长安市上相遇,各自卖了肩上柴,货了篮中鲤,便相邀小酌,在小店吃了半酣,仍未尽兴,只是见天色渐晚,宵禁将至,便各自携了半瓶酒,欲出城回家续饮,沿着泾河施施而行,一边就信口闲聊起来。

只见那渔人张稍左右顾盼了一下,轻叹一声,笑道:“李兄,你看我们虽然辛苦度日,适才也不过是几瓯浑酒,两样素碟,却也吃得快活,逍遥自在,不强似那帝王将相?”

樵夫李定和张稍心有灵犀,听他忽然说起这没头没脑的话来,把眼往四下一扫,早看出草洼里有点蹊跷,便会心笑道:“不过灌了点黄汤,你便如此目空一切了,好大的口气!你且说说,我等山野草民,怎地强似帝王将相了?”

张稍笑道:“李兄莫笑我狂妄,姑且听我言之。小弟以为人生在世,不过‘性命’二字。愚者泯灭本性而以丰厚之物养命,无非名利爵禄而已,与草木牛马何异?想那争名的,因名丧体;夺利的,为利亡身;封爵上位的,不过是抱虎而眠,福祸难测,一朝触了逆鳞,不免家败人亡;承恩蒙荫的,道是祖父余庆,儿孙享福,其实却似袖里藏蛇,岂能真有把握?因此上算来还不如我们山清水秀,逍遥自在,甘于淡薄,随缘而过,心存空明,得报天性也。”

李定闻言,不禁眉头一皱。原来二人虽是挚友,从前一同学道,近些年来张稍却转爱佛法,参禅修心,常以佛门偈语与李定论道,多有争论,互不相让,所幸魏征佛道兼修,能调和二人之争,此时却不在这里。李定和张稍同受魏征所托,要给泾河龙王做一个局,眼见张稍如此说话,情知草洼里伏的定然便是泾河眼线,欲待顺着张稍说时,却是心有不甘,略一转念间,便哈哈一笑道:“张兄说得很是,片言间便道穿了这尘世俗心,只是张兄立论,不过一个‘空’字,只恐未臻上乘。你的水秀,终究还是不如我的山青啊!”

张稍见李定如此机警,又用道家隐语来辩,不由好胜心起,笑道:“这却未必,还是你的山青不如我的水秀。我有《蝶恋花》一首为证:烟波万里扁舟小,静依孤篷,西施声音绕;涤虑洗心名利少,闲攀蓼穗蒹葭草;数点沙鸥堪乐道,柳岸芦湾,妻子同欢笑;一觉安眠风浪俏,无荣无辱无烦恼。”吟毕,呵呵大笑。

李定岂肯示弱,也哈哈笑道:“词便做得好!只是理还说得不彻。纵然一切虚无,又哪里比得上我的逍遥?我也有一首《蝶恋花》为证,还是我的山青强似你的水秀,你且听好:云林一段松花满,默听莺啼,巧舌如调管;红瘦绿肥春正暖,倏然夏至光阴转;又值秋来容易换,黄花香,堪供玩;迅速严冬如指拈,逍遥四季无人管。”吟罢,瞅着张稍笑道:“怎样?虚无何如逍遥?”

张稍见状哈哈大笑,好胜之心陡生,又做了一首《鹧鸪天》,李定见招拆招,也回了一首《鹧鸪天》。二人斗得兴起,也不赶路了,索性席地而坐,开了手中餐酒,随手在树丛摸了些野果,边吃酒边论战起来,你一首《天仙子》,我一首《西江月》,你出个上联,我便对个下联,斗得不亦乐乎,却闷煞了草洼里藏身的泾河夜叉,心中暗骂:“两个穷酸,我看你们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还有闲心在这儿贫嘴?什么空虚逍遥,饥不当餐寒不当衣的,却能扯出这许多废话出来,果真是穷文恶醋,永世不得发迹。我却倒霉,被他们在这白白耗了这么久!”

这厢夜叉心中自发牢骚,那厢张稍和李定也对完了诗,也联完了文,也吃完了酒,都觉尽兴,便起身回家。行至岔路时,二人拱手作别,张稍忽道:“李兄啊,路上千万保重,仔细上山遇见老虎。倘或你有什么凶险,正是明日街头少故人,却是不能逍遥快活了!”

原来张稍虽受了魏征的嘱托,却是心中悲悯,不忍泾河龙王如此千年修行毁于一旦,便故意和李定说了那许多联文对句的话,意在暗示潜伏的夜叉,指望他能传话给泾河龙王,也好反躬自省,知道进退。此时暗示已毕,终究不能拂了老友所托,便出言挑逗,说起设局的话来。

李定只微微一愣,明白张稍终是说到了正题,便佯装大怒道:“你这厮惫懒得紧!好朋友生死之交,若是我有凶险时,也须你来替我,才是义气所在,如何反来咒我?我若是山中遇虎,你定要遇浪翻船!”

张稍笑道:“这你却休想,我怎会遇浪翻船?我永生也不得翻江!”

李定冷笑道:“莫说大话!常言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你做的是水里营生,隐隐晦晦,暗藏杀机,最是凶险不过,哪里便敢说如此大话?”

张稍极为得意,微微一笑道:“几个月前我便不敢如此口满,现今却是十拿九稳!”

李定还未答话,暗处的夜叉却是大感不忿,暗想:“凭你水性怎生好法,有道是淹死的都是会水的,如何敢说十拿九稳的话!”

李定果然诧异,拱手问道:“张兄这几个月有何奇遇么?愿闻其详!”

张稍拎起手中鱼篓,笑道:“李兄看来还不晓得,这长安城里,西门街上,几个月前来了一个问卜卖卦的先生,端的好本事!这先生不爱钱财,就爱吃口鲜鲤,我每日送他一尾金色鲤鱼,他便与我袖传一课,指示我何处下钩,何处安网,我依着方位去,百发百中!今日我又去买了卦,他教我在泾河湾头东边下网,西岸抛钩,说定能满载鱼虾而归。明日你也进城来,等我卖了鱼虾,沽酒买肉,我们饮酒谈诗,共谋一醉!”

李定闻言惊喜道:“竟有如此神奇之事!妙极,妙极!小弟先行谢过。”说着二人大笑,举手作别,各自上路去了。

泾河夜叉听了张稍的话,不禁悚然惊惧,暗道:“祸事来了,这个鸟先生如此神算,却不要把我泾河水族尽情打尽了?还好天赐其便,教我听到了这个消息,可得火速报知大王,早作应对!”想着便一扭身,从草洼滑入水道,径奔泾河龙宫去了。

(本文节选自《大圣心猿》第五十二回:谈玄机渔樵设局,闹意气龙王踢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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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史马广彧,加拿大BC省中文协会会员,温哥华大华笔会会员,温哥华至善中文学校教师;微信自媒体“国学微讲堂”公众平台主讲人;著有《史马老师讲国学》系列丛书,获著名作家二月河先生作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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