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时光叫余生
车前子
天气渐暖,空气里散发着大量的水分子,白日里,阳光直射下来,引发万物蓬勃向上的心。夜里,摒去繁杂的事物,一个人静下心来,持了本新书来读,从扉页到尾页,翻到迅速,然后昏昏入睡。梦里有大丛灌木,其间开着朵朵罂粟,花朵硕大,引来微风吹拂。
新春过后,和友人来往渐少,心底里生出大叶的刺蓬草,又生出许多细小的短梗儿。在时光的流转中,有些羁绊渐渐被自己解开。无法释怀的,也随着光阴的流逝变得微不足道。那一日,在信箱里收到友人的来信,草草看过内容,也觉语句里充满浓情蜜意,感动了一时,可稍许功夫,便忘记了。原来年龄真的不饶人,从前的声声慢,现在都是点点浮萍。真正入心的人或事,愈来愈少了。
朋友的爱人于前年冬天时去世,她在那日家变中浅浅微笑,迎接各路亲朋探视。后来见她在微信里写下怀念爱人的短小文字,看了让人心里紧仄地疼。春深时节,又见她与人结伴去了集安,在满地的油菜花海里裙衣飞舞。后来,又听闻她已经找到新的归宿,不禁为她感到欢喜。大半年的时间,见到了她太多的微笑,瘦削的身骨,剪至短促的头发,以及挺直的脊背,鲜亮的衣着。
这是令人欣赏的女子,不大悲,亦不大喜。内心里汪洋四起,颜面上却云淡风轻。也曾有人在她爱人病重时试着打探些细节,想给她一些安慰。可每一次,看到她坚毅的眼神,便让人放弃了这个念头。一个人所受的苦终是要一个人去狠狠咽下的。她是不愿和任何人分享疼痛的人。只是某日深夜,看她说夜里又梦见他了,似乎还是年轻时的模样。他在问她想不想他。她梦到这里的时候就醒了。我看到这儿,眼睛里便蓄起了小小湖泊。
楼下花园里有几棵高大灌木,每年春天时开白色小花,香气袭人。花落过后,结黑色的圆果子。是喜鹊们的口粮。后来喜鹊搬走了,果子都快熟了,也不见一只喜鹊飞回来。便有三四个环卫工人将花园四周围上木栅栏,在树下搭起床铺,放置桌椅,俨然成了小家的模样。凑近处去瞧,花园里栽了兰草,还有风铃草,芨芨草,都是遇水即活的小植物,也开花,一朵接一朵的开。木栅栏上围着牵牛花,骨朵儿站着队,等待着开花的号令。我还在角落里看到一本翻开的旧书,原是《简爱》。这一切入眼,便觉十分美好。
又想起去年夏天,傍晚时候和母亲去郊区买鹌鹑,路上经过几棵杏树,满树的黄果子压枝。母亲摘了几枚给孩子们品尝,酸涩的牙都酥软了。果树下没有杂草枯叶,只有四位老人在下象棋,每个人都静静地落下棋子,没有任何争吵、嘈杂声响,让我认定这是尘世的安宁。
卖鹌鹑的农户家里有怪异的味道,上千只灰褐色鹌鹑在此存活。主人家三岁的孙女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笑起来弯成月牙儿,很美丽。她父亲穿着半旧的牛仔裤,裤兜处撕裂开来,他也不在意地样子,走来走去的。女主人在忙碌的间隙长长地叹气,眼睛看向不远处新起的高楼。我是最听不得人叹气和抱怨的。回去的路上,在路边摘了一朵红色蜀葵花,握在掌心,能够体会到花朵被挤压后的破裂,以及那些颜色在手气里的流失,我的心情也随之有了沉浮。
彼时,夜幕低垂,隔壁人家电视里传出戏曲的声音,是京剧,不知剧名,只听见主人公咿咿呀呀的唱腔,捎带锣鼓铿锵作响;对面楼里,传来男女的对骂声,女声嘶鸣,男声咆哮;远处的万家灯火里,人影恍惚传动…… 知道这尘世里还有很多人醒着,很多人踟蹰在生活的边缘线边,很多人不得睡。
我后来想,人心里总是藏了太多的事物,它们起伏挣扎,或者前呼后拥,人难免会情绪堵塞,一时又难以找到通途排遣,才会失眠。又或者,我们既看不到自己的前生,又看不到自己的未来,心里才会有担忧和顾虑。其实,我们都会忽略的是,这世间有一种时光叫做余生,它很美丽,也很单薄,需要我们小心呵护,也需要我们仔细把握。它变得越来越微小,越来越珍贵,早已容不得我们虚度,也容不得我们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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