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文美 | 会亲（为扬州方言而作）
【往期回读】
日前，本号发布了《一个字的扬州话》，受到网友关注，扬州城市论坛也作了转载。受此启发，吴堡中学教导主任章文美老师用心撰写了一篇作品，欢迎品鉴！
会 亲
小纪镇吴堡中学 章文美
作者章文美先生，70后，爱好文学、音乐、书法、摄影等。现供职于江都区小纪镇吴堡中学，教导主任。
四叔订过婚之后，奶奶每年春节前都会带我去四婶家会亲。
会亲其实就是一种表明诚意的形式而已。半天时间，带六个包子，大京果、小京果、花生糖等到女方家，中午吃顿饭便算完成任务。
去四婶家的路步行也就半小时左右，但小时候却感到十分遥远。沿着长满柳树的大河边绕几道弯，再越过几座令人心惊胆寒的木头小桥便到了四婶家。印象中，每一次去都跑得很“痿”（wēi），厚厚的棉袄棉裤把身子裹得严严实实，奶奶又不准我脱，只好不停地往额头“揩”（kāi）汗，早晨才“搨”（tà）的雪花膏随渗出的汗水沾在袖筒上，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家中到亲，主人礼节很到位。先是上早茶，然后，再忙几道像样的中饭菜款待我们是每年的老规矩。四婶母亲人很好，总是面带微笑。每年去，她总是给我和奶奶每人泡一碗“厚厚”京果粉。我虽然才七八岁，但主人也把我算作一客，单独泡一碗，这让年幼的我感到特别高兴。每年这时候到四婶家会亲，我都有一种代表大人的神圣感。京果粉在开水的作用下会不停地冒着气泡，这时，奶奶就用筷子娴熟地轻轻“搂”（lǒu）几下，等涨得差不多了，才端起碗沿着碗口“唀”（xiú）一圈，发出悦耳的嗖嗖声。奶奶怕我不小心把碗“戽”（hū）掉，总是叮嘱我双手稳住碗口模仿她的样子先“唀”几口，再动筷子。艰苦的年代，好吃的太少了，能吃到一碗“消消”（薄薄的意思）的泡京果粉就算不错的享受了。奶奶吃完之后，还会伸出舌头把碗里舔得干干净净，像刚洗过一样。筷子放嘴里“嗍”（suō）几下才肯丢下。奶奶怎么做，我也跟着怎么做，仿佛一定要做给人看到似的。这种习惯一直延续至今，似乎，每一次舔的不仅是京果粉，还是一种美好的回忆。
会亲中，准备一顿像样的午饭是重头戏。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看大人抓鸡。我跟在大人后面来到鸡窝。鸡窝设在朝阳的地方，周围用齐腰深的竹竿“戗”（qiàng）成半圆形。一群颜色不一的鸡匍匐在亮堂堂的鸡窝外面沐浴着冬日暖阳，阳光透过栅栏的缝隙照射在它们光滑细腻的羽毛上，发出艳丽的光彩。奶奶叫我“忾”（kài）在鸡窝旁，以防大公鸡“鹐”（kān）人。看到来了一群人，一窝的鸡像刚刚得到紧急情报似的立刻慌乱起来，个个起身往窝内挤。连通窝内外的是一个边长约二十厘米左右的正方形小口，只能容得下一只鸡的进出。躲进窝内的鸡想它出来没那么容易，主人撒把米，千呼万唤就是不肯出来。软的不行，来硬的。主人找来一根细树条，“撅”（juē）成两截，用长的一端从鸡窝后面“襾”（á）出的缝隙伸进去搂来搂去，鸡终于被赶出来几只，早已蹲在窝口的奶奶乘机“掯”（kèn）住一只，扭住翅膀，拎了起来。然后，翻过鸡身，对着鸡胸脯轻轻一吹，露出饱满的鸡膘。“就这只，有膘。”奶奶的一句话给这只平白无辜的老母鸡带来了即将开刀问斩的噩运。想到一只活蹦乱跳的鸡马上就要成为盘中餐，我记得当时恐怕还动过恻隐之心。
跟随奶奶会亲，饱了口福的同时也不曾少被训斥过。早茶过后，经过好一阵忙碌，鸡也杀了，鱼也“㓾”（cí）了，灶台上传来饭锅“潽”（pū）起来的声音，一桌美味佳肴终于迎来了登台亮相的机会。主人捧出“囥”（kàng）了已久的纯正米酒招待我们。终于可以好好“顺”一顿了，抑制不住冲动的我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准备去“搛”（jiān）菜，被奶奶一把“扽”（dèn）住：“小伢（xiá）儿上桌懂点规矩，别来不及‘噇’（cuáng），等大人动了筷子你再动，这是礼貌。”奶奶当着众人面把我训斥了一顿，我感觉比被人“揎”（xuān）过一记耳光“撂”（liào）在一边还要难堪，心中总觉得惴惴不安。吃饭时“嗌”（yì）住了好几次，还好奶奶经验丰富：“别‘虚’（xū），喝口汤，再憋住气，马上就好。”奶奶的方法让我一会儿便缓过神来。那次会亲结束回家的路上，奶奶仍然跟我谈了饭桌上的事，言辞虽不严厉，但我听了有一种仿佛刚刚挨打又被揉了揉的舒服感。
如今，奶奶早已离我而去，但她带我去会亲的童年回忆深刻而又美好，我此生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