頤和園長廊蘇式彩畫34年未重繪
頤和園長廊部分蘇式彩畫圖案已褪色
彩畫日益斑駁 傳統畫料難覓 畫師基本退休———
“在頤和園6萬平方米古建中,5萬平方米的古建繪制了蘇式彩畫
一方面長廊已34年未重繪,理應進行保護性修繕
另一方面參加1979年長廊彩畫重繪的畫師基本退休,重繪萬一有閃失,蘇式彩畫將古風不存”
隨著繪制蘇式彩畫的大師們或退休或離世,古建筑彩畫中的明珠——蘇式彩畫的傳承出現了斷檔和危機。時下,能畫彩畫者眾,但能挑蘇式彩畫大梁者屈指可數。更重要的是,系統掌握蘇式彩畫技藝的人已是鳳毛麟角,蘇式彩畫大師的技藝面臨失傳。
關於長廊蘇式彩畫
夏日的余暉斜斜靜靜地洒在頤和園長廊的灰色廊頂、綠色廊柱和五顏六色的彩畫上,昆明湖蕩漾著的波浪反射的金光,不時打在咫尺之外長廊蘇式彩畫的才子佳人、英雄神仙抑或花鳥魚虫身上,光影變幻之間,彩畫中的人物仿佛呼之欲出。乘涼的老人坐在欄杆上,談論著“神十”飛天的精彩瞬間,不時有三五個落隊的游客匆匆地踩著廊內的青石磚趕向東宮門,這時候要靜園了,頤和園長廊裡的“人物”們又陪著人們度過了再普通不過的一個夏日,唯有個別彩畫用斑駁或模糊敘說著它們亦長亦短的歲月。
始建於清乾隆十九年(1754年)、復建於光緒十二年(1886年)的頤和園長廊在經歷了1940年、1959年、1979年的三次重繪后,現在是蘇式彩畫的最集中之地,循著長廊,聽導游講述長廊人物故事成為頤和園中最經典的旅游線路之一。
長廊,因其繪制了14000余幅彩畫而當之無愧地被列入吉尼斯世界紀錄,成為“當代世界上最長的古建畫廊”,長廊的精絕之一在於蘇式彩畫,而蘇式彩畫又是中國古建筑彩畫中的翹楚和最閃亮的明珠。清代,北京大量建宮殿,蘇式彩畫因此傳入北方。歷經幾百年變化,蘇式彩畫的圖案、布局、題材以及設色均已與原江南彩畫不同。尤以乾隆時期的蘇式彩畫色彩艷麗、裝飾華貴,又稱“官式蘇畫”。紫禁城內蘇式彩畫多用於花園、內廷等處,大都為乾隆、同治或光緒時期的作品。慈禧太后對蘇畫特別偏愛,而在清代,蘇式彩畫隻能在皇家園林和得到皇帝允許的建筑上應用。大清律典則規定,民間使用則將被治重罪。所以,蘇式彩畫現多存於故宮、北海、承德避暑山庄等皇家園林中,也正因為如此,應用極窄的蘇式彩畫不僅在其發源地——江南難尋其蹤,在應用最多的北京也只是一脈單傳。
頤和園中蘇式彩畫也是全國最集中的地方。統計顯示,頤和園古建筑面積達6萬余平方米,而其中約5萬多平方米的古建筑上採用了蘇式彩畫,可見,蘇式彩畫在登峰造極的皇家園林——頤和園中的重要地位。
關於可否重繪
“歲月最無情風雨催畫老”,在古建筑界,一部分人認為,頤和園是個生命有機體,以長廊為代表的古建筑多為有機的木材結構,且輔以油飾彩畫加以保護,這就可被理解為有生命的建筑。既然有生命,就會有“生老病死”,就需要不斷地保護性地修繕,而修繕在歷朝歷代代代延續﹔其次,在頤和園籌建之初,清王朝就定下了歲修費為建園費用10%的規矩,而后,更形成了皇家建筑主體每隔30多年大修一次的慣例﹔特別是這些年,環境污染更是對彩畫造成了很大的影響,灰塵中的細菌、微生物在加速長廊木質結構的老化和彩畫的褪色,彩畫變得脆弱不堪﹔另外,長廊彩畫在1940年、1959年、1979年分別進行了重繪,2006年長廊還進行了挑頂大修,現在距離1979年最后一次重繪已經過去了34年,可否考慮重繪?
歲月,的確在長廊蘇式彩畫上留下了痕跡,但更多的專家卻認為,雖然最后一次繪就於1979年,但長廊彩畫所留下的歷史信息是完整和全面的,其所代表的是中國皇家園林蘇式彩畫,它也是光緒年間蘇式彩畫的延續和傳承,若再重繪就是對歷史的割裂和破壞﹔同時,長廊彩畫涵蓋了搭袱子、包袱式、枋心式和海墁式等所有蘇式彩畫的形式,是彩畫中的極品,雖然現代影像能給彩畫重繪強大的技術支持,但在大師技藝面臨失傳的窘境下,目前工匠的技藝能否達到1979年的水平需要考量,在這種情況下能做的就是最大限度地保持原狀﹔另外,同一時期在其他皇家園林古建中,如此規模的蘇式彩畫僅此一份,不能再有任何閃失。
爭論歸爭論,頤和園對包括長廊在內的全園蘇式彩畫的遺產監測和“美容保養”一天也沒有停止過,採訪中,記者了解到,頤和園考慮到彩畫的特性,採用了專門用於清洗館藏文物的“干洗工藝”,使用粉刷、毛筆、棉簽等30多種“軟”工具,謹慎對彩畫進行除塵保養,以避免對彩畫造成傷害,另外,因為彩畫“美容”多是在夜間進行,所以游客游覽時從未察覺到。
關於畫技面臨失傳
作為北京市園林古建工程有限公司的掌門人,楊寶生總經理認為,長廊彩畫應“保持原狀”。前不久,在經歷三年寒暑、兩載春秋后,楊寶生終於從等身的蘇式彩畫材料中掙脫出來,捧出了凝聚他5年心血的一部專著——《頤和園長廊蘇式彩畫》,由中國園林界泰斗、中國工程院院士孟兆禎題寫書名,園林古建文化專家、畫家和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的專家耿劉同賦詩代序,500多幅照片將長廊及頤和園經典人物繪畫進行了收錄,而相關彩畫技藝和研究成果則填補了現行蘇式彩畫的諸多空白。
頤和園中,70%的蘇式彩畫和長廊1959年、1979年兩次彩畫重繪都是楊寶生所在的園林古建公司完成的。“客觀地說,目前,蘇式彩畫面臨著后繼乏人的困境,時機不成熟,我們可‘保持現狀’,但絕不能毀了時代精品!”楊寶生用5年時間研究長廊,前3年,他每周再忙也要抽出一天時間待在頤和園,拍下了頤和園幾乎所有的蘇式彩畫,而后兩年,他查閱了所能看到的所有長廊彩畫資料,寫就成書,這也讓他成為“長廊蘇式彩畫研究第一人”,而他斷言,依靠現在的人才和技術力量,不僅無法延續蘇式彩畫的輝煌,蘇式彩畫大師們的技藝還面臨失傳。
“王貴花、金魚宋、美人張、半間房子康振江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楊寶生告訴記者,這裡所說的是以擅長所畫題材被命名的著名畫師,其中,王貴以花鳥見長,宋振鋼擅畫金魚,而張希齡以畫仕女著稱,“半間房子”康振江的線法則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除他們外,50年代,園林古建公司還集中了畫人物的李福昌和穆登科,畫線法的鄭守仁、張舉善、馮毅,畫花鳥的楊繼民,畫山水的邵鐸、馮慶生,現長廊蘇式彩畫保留了他們的精品。
然而,隨著園林古建公司這批蘇式彩畫大師的相繼退休或離世及公司被推向市場,蘇式彩畫的傳承出現了斷檔和危機。楊寶生告訴記者,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公司有畫師四五十人,而90年代后參加過長廊彩畫工程的幾十位畫師大都改了行,如專攻人物的張京春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以畫花鳥見長的馬玉梅當了財務……掐指算來,參加1979年長廊彩畫重繪的畫師基本退休,在職的僅有秦書林幾人。
關於傳統畫料的消失
“蘇式彩畫的技法、原料傳承也都出現了問題。”16歲進入園林古建公司,從事油飾彩畫40余年,主持了頤和園聽鸝館、知春亭、大戲台,參加了景福閣和長廊各處油飾工程,長廊中有他落墨山水50余幅的油飾、彩畫的雙料專家秦書林說起蘇式彩畫的傳承問題顯得特別激動,1978年11月到1979年9月20日,秦書林親身參與了目前為止長廊最后一次彩畫重繪。“雖然我們不像清代畫師有畫不好殺頭的危險,但當時,長廊裡匯集了蘇式彩畫最頂級的人,而且每個人都在‘較勁兒’,要用積蓄了幾十年的功力,以最好的狀態發揮出來,但我覺得,問題的關鍵是,當時蘇式彩畫在一個很高的平台上,而現在,這種氛圍沒有了。”
在楊寶生看來,技藝的傳承也存在問題,當年李作賓大師作畫時,“旁邊放著一瓶二鍋頭,邊喝邊畫,畫到關鍵時,把筆放在口中,唾液既稀釋了墨色又增加了黏性。”這種技法如何傳承?而作為對美術功底、個人修養、歷史知識、個性眼界都要求極高的蘇式彩畫作者,誰又能耐得住寂寞,一輩子只是成為業界留名的畫師?
蘇式彩畫工程的減少還直接帶來了傳統材料的消亡。楊寶生告訴記者,“黑”是古代五色之一,“煙子”是古建筑彩畫的主要黑色用材,是最普遍、最廉價、最傳統的材料,質輕、附著力強,化學穩定性好,不與酸鹼發生反應,耐光照、高溫,吸油量大,色彩持久。另外,在蘇式彩畫中,要表現蝴蝶、花鳥及人物的頭發、眉毛、胡須的質感必須用到“煙子”,但現在其在市場上已經銷聲匿跡﹔蘇式彩畫中常用於表現人物、山石等使用的礦物質赭石顏料,市場上也難尋其蹤。
“原材料重要,原工藝更重要。”楊寶生對工藝的強調更為突出,並舉例說明:1961年李作賓諧趣園的“鐘馗嫁妹”迎風板人物仍栩栩如生,而現在一些地方的畫沒過太長時間就無法辨別了,這就是傳統顏料和工藝與現代材料和工藝在蘇式彩畫的差異。所以,要解決蘇式彩畫的傳承問題,必須堅持“原材料、原工藝、原做法”的文物建筑保護修繕原則。
關於畫師待遇
“讓蘇式彩畫師穿上‘長衫’不失為搶救的方法。”秦書林告訴記者,明清時期,在統稱“八大作”的木作、瓦作、扎彩作、石作、土作、油漆作、彩畫作和裱糊作中,隻有“彩畫作”的畫師能穿長衫,這一方面說明畫師的地位,另一方面也可看到其待遇,想用雇小工的錢穩定和提高蘇式彩畫畫師的隊伍和技藝那是不現實的,給予這些專業人才以應有的社會地位和經濟保障才能讓蘇式彩畫更精彩。而借鑒其他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續經驗,比如在北京市園林古建公司建立傳承基地,確定並給傳承人提供一定的條件,以讓蘇式彩畫得到更好的延續,另外,應設立專門的課題,對蘇式彩畫進行更深入的研究,將其技藝、畫法固定下來,並留存各處的詳盡資料,以鼓勵更多的人才進入到彩畫行業當中,也是現在要做的。
另外,目前的職稱系列並無古建筑專業,在操作系列中,也同樣需要增加古建筑專業的技師和高級技師,繼續大力推行古建筑包括彩畫、木作、石作和油漆作等稀缺工種的技師隊伍培養,這種生產性方式保護,是包括蘇式彩畫在內的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向縱深推進的重要途徑,也是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與當代經濟、社會和文化建設相互結合、和諧發展的重要手段。
(來源:北京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