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小麻 / 文:碧林听涛

中年小麻

碧林听涛

我有几个死党,同学兼发小。从小一起在国企油田的环境长大,毕业后又各自进入油田不同的单位工作,然后很多同学包括这几个死党去了外地油田会战,一去几年甚至十几年。

死党回来探亲的日子是同学聚会的好时机,也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刻。留守在油田工作的同学们和回来探亲的同学们相聚在一起,喝酒、K歌,欢乐的气氛一直延续到他们离去。

青春就在这年复一年的相聚又分离中悄悄溜走,转眼大家都己过了而立之年,向不惑之年奔走。大部分同学都回到本地油田工作了,几个死党也拖家带口地回来了。从未参加过会战,一直在油田工作的我感受深切,象是一直无人玩耍的孩童一下子回到了他的朋友堆里,有了依靠,不再孤独,充满了温暖。

死党在身边的日子自然是不同的,不能再满足于有同学回来探亲的相聚。每隔十天半月,心里就蠢蠢欲动,死党们就想厮混在一起。也奇怪了,总是能让我们找到聚在一起的理由。时不时地聚在一起吃饭、K歌,或是几家人在节假日里带着孩子,去湖岛游泳,去郊游踏青,去农家采桔……

频繁的相聚和丰富多彩的活动让外地的小伙伴们向往不己,他们在同学群里贴出各种羡慕忌妒恨的表情包,并发出了早知家乡的小伙伴们这样快乐,他们宁可不考这么远,宁可不呆在国外、北京和上海,宁可不当教授、精英和老板,只愿留在家乡工作,能和小伙伴一起开心玩耍的感慨!

一晃又几年过去了,孩子们也都从小学升到中学了,少数同学的孩子也有升到高中的,学业渐紧,死党们相聚的时刻也少多了。偶有相聚,也是吃完了饭就匆匆分离。

记得有一次,大家一起吃完饭,有同学提议:去K歌吧,好久没去了!于是大家并不是很热烈地响应。唱了没多久,竟然冷场了,以前都是互相抢麦的麦霸,现在似乎都觉得索然无味。于是早早地离开了歌厅,一起漫步在回家的路上,平静无语。

我知道大家和我一样内心并不平静,匆匆离开的原因,不仅仅是家中的孩子,还有我们的心态。己过了不惑之年的我们,不再喜欢这热闹的环境。我们,己人到中年了!

不聚是不可能的,要改变的只是环境和内容。不愿意喝酒和K歌,那我们就来到咖啡屋,坐在一起,听着音乐,聊着属于我们的话题,象是回到了校园里的青葱岁月。但随后发现,咖啡屋原来是九零后的天下,在周围满是小鲜肉的环境里,我们这群貎似大叔大妈的人的存在,显得那么突兀、不合时宜。

随后我们转移到了茶楼里。茶楼包间,既可喝茶,还可聊天,而且随意。同学愿来的都可以来,喝会儿茶,聊会儿天,想走时随时离去,直到留下最后的那几个。更重要的是价格便宜,可以经常性地开展活动。终于找到了属于我们的空间,原来茶楼才属于中年人。

某个周末的一天,几个同学照例在茶楼包间里相聚,量子忽然指着房中的麻将机说:不如我们打麻将吧?光聊天这麻将机都浪费了。于是自个儿率先坐了上去。

响应者并不多。老手是不愿意玩的,都知道量子是有名的菜鸟,除了运气好,技术几乎为零。某次聚会,餐前的“经济半小时”,几个老手都败于量子的好手气之下,让几个老手好不服气,视为耻辱,自此不愿意和量子同玩。我这等生手也不愿意玩,一是连规则都不大懂,二是确实对此物没什么兴趣。每年就是春节回老家陪着玩一玩,也都是被戏称为“送压岁钱”的主。

晓阳也坐了上去,他常年在非洲工作,基本上是在外工作一到两月,回来休息半月。和很多石油人一样,还在过着两地分居的生活。非洲的单调枯燥的工作环境,让他对任何娱乐活动都充满了兴趣,尽管不是很会玩,也兴致盎然地坐在了桌前。

随后小江也坐了上去。小江可是同学中公认的聪明,理科特好,可阴错阳差地学了文科。理科的头脑让他在文科班鹤立鸡群,上学时大家找他问数学题、学围棋,工作后找他修电脑、修网络。前些年在山东会战时,麻将也被他吃透,了熟于心。可能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回来后再也不摸麻将,只是让痴迷于此的老婆去玩,自己专心地在家带着孩子,做着宅男。大家知道,他坐上去是为了给这几个不懂规则的菜鸟当老师的。

三缺一,量子开始点名了。他冲着我说:涛,一周的辛苦工作,还要聊你的诗和远方,乏味不?快上来玩一会儿放松一下。似乎也只有我更合适了,比完全不会的会一点,和老手比又是个十足的菜鸟。为了不扫他的兴,也坐了上去。

牌局在小江简短的培训后开始了。几轮过后状况百出,不是有人当了相公,就是有人诈胡。老师小江非但不恼,还乐得不行。他笑言:知道你们学不好,就喜欢看你们弱智的样子,有人打了赖子不摸牌,有人算赖子不往前算往后算,诈胡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弱智麻将有意思,以后我陪你们玩!

互相戏谑开始了。说我一元小麻的账都不会算,怎么搞财务的?小心别把单位管亏了。说量子这智商怎么当上领导的?别把下属都带成弱智了。说晓阳怎么就一路走向北京,走向国外的,是不是发配出去的?说小江这老师那么聪明的人,很可能有诡计,教的不会是名门正派,一定是旁门左道,故意把我们往沟里带。言语犀利,无人生气,金句不断,充满了情趣。连在一旁聊着严肃话题的同学们也被吸引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没人在乎输赢,只有妙语连珠,我们的情趣小麻时代开启了。

此后的茶馆聚会多了一项内容――打小麻。喝茶聊天的依旧海阔天空的神聊,打着小麻的依旧互相打趣、戏谑,房间里充满着欢笑和温暖。

时间又过去了两三年,能够来到茶馆相聚的同学越来越少,不是家中琐事太多,就是工作繁忙出差或加班。我们的情趣小麻,也常常出现三缺一的尴尬。

非洲产油国局势混乱,我国在非洲的项目陆续撤离了,晓阳也撤回到了北京总部工作,不再有频繁的探亲假能回来相聚了。晓阳不在的日子,只能其他同学来补位了,无论是熟手还是生手,只要能有空来到茶馆,让小麻继续开展,我们就异常开心。于我而言,小麻并不重要,它只是个平台或载体,重要的是能相聚在一起。

小麻于量子却是不同的,两三年时断时续的操练,量子技艺长进不大,麻瘾却长了不小。一到周末,如果邀不齐人开展活动,量子会非常遗憾。曾经一度有很长时间没有同学来补位了,量子忍受不住,叫来了他的妻唐唐和小江的妻阿娇。两位夫人因为老公的关系,既是闺蜜也是麻友。她们在我眼里,却是神一般的存在――不仅是专业选手,更是叱咤油田麻坛的灭绝师太。不敢再放松地打趣戏谑。无奈和量子一样,从来都没有专注研究过牌技的我,几年来技艺也没什么长进,结果自然是丢盔卸甲。而两位夫人却直言没劲,完全没有胜利的满足和自豪感。

两位夫人参与过几次以后,提出了专业的建议:一、一元小麻太小,输赢还不够付包房钱,而且太小造成了我们懈怠,注意力不集中,技艺难以长进。二、因为玩得小,所以在茶楼包房玩太奢侈。她们这些专业选手都是游走在各小区的储藏室玩的,我们这种小麻却是如此消费,会让油田麻界笑掉大牙的。

我们一致否决了第一条建议,不能改变我们同学娱乐欢聚的性质。既然否决了第一条,似乎就不能不接受第二条,从经济性和专业性来说,我们都不适合再在这种高档的地方玩耍。

此后我们也开始游走在各小区的储藏室。真佩服二位夫人,她们似乎掌握着无数把储藏室的钥匙。这些家用的储藏室里,无一例外地都在局促狭小的空间里安放着一张电动麻将桌,有的还有饮水机,空间稍大一点的,也能安放一张沙发。虽没有茶馆包房舒适,至少能让量子大过麻将瘾,而且小麻打出的赢资,也刚好可以付低廉的包房钱。

储藏室小麻玩过几次后,聪明的小江提出了建议,说就这种包房,他也弄的出来,不为赚钱,但可以更省钱。小江的效率真可谓神速,很快他就告诉我们,他的储藏室麻将馆准备就绪,可以开张营业了。原来他买了个二手麻将机,放在同事家的储藏室里,算是两人合股,以后他和同事带来的朋友都可以免费地使用。终于有免费小麻可以玩了。

为了庆祝小江的麻将馆开张,我们来到了他同事家的储藏室“剪彩”。储藏室的门被主人打开,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十几平米的储藏室里水泄不通。两个老板淡定地移出了里面的电瓶车和自行车,终于看到了里面的麻将机和深处的一堆旧彩电和电脑。据说主人也是个聪明人,能够变废为宝,深处堆着的就是他的宝贝。让我大为惊叹的是,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竟然还有一个卫生间,尽管只是一个马桶和一个拉帘,也让我为聪明人在一起所展现出的创造力而折服!

三缺一是不行的,小江让他的同事补缺。

尽管空间狭小,味道不好,但只要有麻将机,量子还是很兴奋。我努力地说服自己这是二战防空洞风格的麻将馆,仍然感觉如坐针毡,度日如年。而且口干舌燥不敢喝水,因为不知道喝多了是倾泄于帘后制造出尴尬的音乐,还是倾泄于屋外小区优美的花园里。小江同事出牌迅速洒脱,一看就是老手,我不敢大意,生怕当了相公或诈糊,怡笑大方。尽管如此,仍然是不出意外地一败涂地。

我知道,我们的情趣小麻时代该结束了。此后量子再约,我开始拒绝,几次之后,量子生气了,说:平时忙工作家庭孩子,不觉得累呵?周末好好放松一下,下星期继续投入到工作和家庭里去,多好的事!我说:其实我真不喜欢打麻将,以前咱们去茶馆,就如同不爱喝咖啡的人去咖啡屋,为的不是喝咖啡,为的是在那里和想相聚的人在一起,聊一聊属于我们的话题。

量子说:那来我家玩,没有外人,都是咱们同学,家里条件也好。我说:不去,影响孩子学习。再说,在咖啡屋里喝的咖啡,搬到家去喝,那能一样吗?量子急了:都中年人了,还要玩那些情调和诗意,不管你了,去写你的诗和远方吧!说完他挂了电话。

量子说的不错,不知不觉间,白发已经出现在了鬓角,知天命的年龄就在不远处招手。中年的年龄,何尝不象这麻将,能够带来乐趣也能让你陷入困扰。我们有了事业的收获,有了财务的自由,似乎可以更好的享受生活了,却发现原来还有一地的鸡毛和烟火,还有上有老下有小的责任和重托。难怪有人在网上抱怨“不堪的中年”,说“激情”对中年人是一种浪费,而“梦想”对于中年人则是一个牌坊。似乎在这不堪的现实中消融掉浓密的长发,积蓄起凸起的肚腩和腰围才应该是中年人的专利。

而我还在追寻情趣和诗意又是为什么呢?是对青春的缅怀,还是对正在进行中的中年的探寻?我也不知道。

脱离了小麻聚会有一段时间了,我一直忙着自己的鸡零狗碎和一地鸡毛,闲暇时就象量子说的,写写诗或畅想一下远方。

远方应该是什么样子?为什么那么多人对它充满向往?美丽是一定的,有美丽的鲜花或大海;还有什么呢?当然还要有温暖和欢乐!只有美丽没有温暖和欢乐的地方,相信不会有人去追寻,比如某些声名狼藉的宰人的风景区;充满温暖和欢乐的地方,即使不美丽一样可以让人向往,比如童年生活过的贫穷的故乡。

听说同学们周末又开始在班长家相聚了,喝着茶,聊着天,偶乐也操练一下小麻。这倒是不错的主意,班长为人诚恳、厚道,孩子也上了大学,不在家里。我也该好好练练牌技了,或许在若干年后的某一天,我们老了,走不动了,象班长曾经建议的,我们这帮同学们都住到一家养老院里去。不用独坐在炉火旁打盹,回忆青春;更不用伫立门前,遥想美丽的远方。我们围坐在一起,用我们尚存的智慧打着我们的情趣小麻,在同学们温暖的陪伴和注视下安详地走完一生,直到最后的那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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