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 钱（三）：红亮 / 文: 沙鸥
借 钱
三、红 亮
红亮是我93年-95年间在S市教育学院读大专时的一个同学，也是一个宿舍的舍友。
当时我们这帮应届师范毕业生来自于全市不同县的三个师范学校，大家都是93年师范毕业时参加了市里举行的优秀毕业生选拔考试，后来被S市教育学院录取。那一年是这个承担成人教育师资培训的院校招收的第一届应届师范优秀毕业生，大概一共招收了150名左右。
我们有三个专业：英语、物理、语文。虽然师范三年没有英语课，但我很喜欢英语。考虑到将来万一不想做老师，如果考研究生的话学英语肯定会有好处的，于是我报了英语专业。同学们都是十八九岁的年轻人，朝气蓬勃，学习异常勤奋。
在S市读书时由于我母亲出车祸，家境很差，每月仅有100元的生活费，所以吃饭时跟其他的室友很少在一起。当时红亮正热恋着一个中文专业的高个子女孩，他本人也不太爱说话，所以读书的两年里我们交流并不多。
1995年6月，要从S市教育学院毕业了。大家都很想继续深造，圆自己的大学梦，但是当时我们继续读书的选择很少，外省在我们省内没有成人高考本科招生名额，只能去省教育学院继续读书。记得当年我偶然从报纸上发现武汉大学招收普通本科插班生的简章，毕业颁发普通高等教育武汉大学本科文凭，却要求大专毕业以后两年才有资格报考，于是大家只好暂时放弃这个很诱人的选择。
教育局规定要想报考专升本必须要有各自档案所在单位的签章，有门路的同学选择去省教育学院继续读书，有的同学还可以带工资读书。我没有门路，家景窘迫，要挣钱补贴家用，无论如何也不能继续读书了。
红亮也不甘心回乡教书，他想继续读书，但是他也没有门路。当时北京的一所外语学院在本省招收专科生，政策是对于已经有专科文凭的考生可以免试申请入学。红亮说他宁愿选择去北京再读两年大专。
暑假后，红亮毅然去了北京。
********
1995年暑假过后，我回到了当年自己读书的镇子做了一名英语老师。
之后的三年里，我依然坚持自学英语，每天早晨收听BBC和VOA英语广播。学校办公室的门口有一个高高的铁质国旗杆子，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发现当我站在它的边上时收听起来效果特别好。于是从此以后，无论寒暑冬夏，我都会早晨抱着那个铁杆子专心地听英语广播。
这期间我一直都在密切关注成人高招的信息。令人兴奋地是1997年政策终于放宽，红亮读书的那个外国语学院在本省有了专升本的招生计划，大概每年10个名额。我努力备考，1997年失败。当年的5月份我还怀着殷切的希望坐火车去武汉参加武汉大学的插班生考试，最后总成绩差5分没有被录取。
1998年的3月份，我第二次考试，终于被北京的那个外语学院录取了。记得那一年S市一共有三个人考上，有我， 张妍（我在S市读书时的一个女同学），还有后来认识的老魏（他是S市师专毕业后在他们县里做了三年老师）。
我写信给红亮，告诉他我被录取了。他来信恭喜我如愿以偿，说开学的时候他会去车站接我。
当我决意辞职离开家乡要去北京读书的时候，不少同事表示不解，说成人高考不转户口，你去有啥意义啊？最后还不是在北京流浪吗（当时似乎还没有“北漂”一词）？
但是我自己知道，在家工作的这三年里，亲身参加过全乡老师的罢课讨薪行动，挣的工资每月不及300元，还常常不能按时发放，以至于连参加同学的婚礼随的礼金都要找家境好点的同事去借。三年里为了母亲车祸的官司我往县法院跑了无数次，看够了法官们的无耻嘴脸。只有你提着礼品去他们家的时候才会有点笑脸，过后不久，他们就会以种种借口刁难。
我暗自发誓一定要离开家乡，北上读书。无论有多困难我都要拼上一次。
*******
1998年8月底，我从家乡辞职来到了北京。列车到了北京西站的时候大概是早上5点多，一出车站我就看见红亮站在出站口向我招手。然后我们就坐公交车回他在东郊的住处。红亮大专毕业后在京城做了英文导游，他当时租住在我们读书的那所学校北面不远处的一个叫褡裢坡的村子里。
到了他住的那个四合院，我一进院子就翻江倒海似地吐得一塌糊涂！ 休息了很久，红亮领我来到附近的一个饭馆吃饭。在等饭的期间他诚恳地问我缺不缺钱？我其实当时带的钱除去5000元的学费剩下的生活费也不宽裕，但是自尊心让我假装轻松地说带的钱够用。
他说那就好，后面要是需要钱不要客气。后来的事实证明，红亮的话是真诚的！
1999年的冬天我和舍友老魏和老田几个人参加了当年的研究生考试，大家都失败了。
2000年暑假，两年的本科学习终于结束了。我和老魏老田选择第二年接着考研。老魏选择住在学校附近，找了个兼职，继续备考；老田在学校的老师宿舍楼里租了一间房，平时做导游挣钱。
接下来的半年里，为了养活自己我漂遍了京城的东西南北。直到当年12月初，我才从一个私立大学辞职回到了学校附近红亮的住处，然后每天背着书包去学校的图书馆读书备考。2001年的1月份，大家一起又参加了当年的研究生入学考试。
6月份，终于收到了录取通知书，我以本专业最后一名的成绩被本校的国际经济合作专业录取，但是自费生，学费：1年1万元；三年三万。据说当时位于北京东郊的我们这所学校周边的小区新房价也才不过3000多元1平米！前些天跟老魏打电话，老魏说那里的房子已经6万多1平米了！
*******
2001年的9月份，我正式开始了自己的研究生生涯。
我在憧憬着自己的未来，因为我的户口和工作档案被从老家教育局转到了北京。这意味着从此以后我真的不再是北漂的一员了，只要我能顺利毕业，三年后我肯定可以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
那一年的11号，在导师的课堂上，我们得知美帝国主义的纽约双子座被伊斯兰恐怖分子劫机撞塌了，死了几千人。当然，这对我的研究生生活并没有什么影响，我依然要在坚持学业的同时每日里为自己生活费和明年的学费奔波奋斗。
这年的中秋节前的一天，我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说弟弟明年要结婚，家里打算把老屋推掉盖新房，大概要两万元。我留在家里的存折跟我在北京的银行卡是一个账户，里面是我前一年北漂期间攒的钱，开学时缴了1万元的学费后还剩8000多元，我告诉父亲他可以取出5000元，剩下的3000元我留作本学期的生活费。
过了几天，我拿着这张银行卡去ATM机取生活费，却发现卡里的8000多元只剩下了几百元，原来父亲把卡里的8000多元几乎全都取了出来。
委屈的泪水顿时流了出来。看来明年的学费我是无论如何也攒不够了！
几天后的一天，红亮下了团来到学校找我一起吃饭。在得知我的情况之后，红亮安慰我说不要着急，下一年的学费他会帮我。不久他就送来了1万元，帮我解决了第二年的学费。我说这两年读书我要攒学费挣生活费，肯定还不了你。他笑着说不着急，你啥时候有钱啥时候还。
*******
在经历了2003年春天肆虐京城的非典之后，2004年7月，我的三年研究生生涯终于结束了。毕业后我来到位于杭州的这所大学做老师，记得8月份第一份工资拿到手才2400元。
工作后的闲暇时间我拼命的出去上课，每节课的课时费不过50元。就这样，年底的时候我终于攒够了两万多块钱：1万买了一台当时很贵的惠普电脑，液晶显示器， 自己很得意终于可以不再担心眼睛疲劳了；另外1万，还了红亮。
（未完待续）
2017年8月26日星期六 19:57
作者简介：沙鸥，男，70后，现供职于杭州某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