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之问诗集

宋之问〔656-712〕,字延清,一名少连,汾州(今山西汾阳市)人。一说虢州弘农(今河南灵宝县)人。初唐时期的著名诗人。
宋之问约生于唐高宗显庆元年(656年?~712年),并没有显赫的门第家世。父亲宋令文起自乡闾,矢志于学,交友重义,“比德同道。理阃探索词源论讨”,多才多艺,不仅“富文辞,且工书,有力绝人,世称三绝。”唐高宗时做到左骁卫郎将和校理图书旧籍的东台详正学士,饶著声誉。在父亲的影响下,宋之问和弟弟宋之悌,宋之逊自幼勤奋好学,各得父之一绝;宋之悌骁勇过人,宋之逊精于草隶,宋之问则工专文词,成当时佳话美谈。上元二年(675年),宋之问进士及第。
宋之问春风得意之日,已是武则天皇后实际把握朝政之时。宋之问以才名与杨炯被召分直内文学馆,不久出授洛州(今河南洛阳市东北)参军。永隆二年(681年),又与杨炯同入崇文馆充学士。天授元年(690年)秋,武后称帝,敕召宋之问与杨炯分直于洛阳西入阁。十五年间,宋之问很快由从九品殿中内教跻身五品学士,为时人钦慕。武后雅好文词乐章,宋之问巧思文华取幸。
宋之问在武后晚年先后转任尚书监丞、左奉宸内供奉,武后媚臣张易之、张昌宗兄弟“雅爱其才”,召他与好友杜审言、阎朝隐、沈佺期、王无竞、尹元凯及李适、富嘉谟、刘允济等文士预修。长安二年(703年)迁司礼主簿。神龙元年(705年)正月,宰相张柬之与太子典膳郎王同皎等逼武后退位,诛杀二张,迎立唐中宗,宋之问与杜审言等友皆遭贬谪。宋之问贬泷州(今广东罗定县)参军,次年春逃还洛阳,探知友人张伸之与王同皎等媒诛宰相武三思(时张柬之被贬),后使人告密,擢任鸿胪主簿,“由是深为义士所讥”。景龙二年(708年)迁考功员外郎,并与杜审言、武平一、沈佺期、阎朝隐等首选修文馆直学士,“及典举,引拔后进,多知名者。”其时朝廷朋党争立,由于他倾附安乐公主,遭太平公主忌恨。景龙三年(7O9年)将他下迁越州(今浙江绍兴市)长史。
由朽烂陈腐的宫廷来到清新秀丽的水乡,也使他开始涤净心灵,境界升华。但在走上“新生”之路时候,再次宫廷政变将他逼上了绝境。景云元年(710年)六月,临海郡王李隆基与太平公主诛杀韦后和安乐公主,拥立唐睿宗,以宋之问尝附二张及武三思诏流钦州(今广西钦州市东北),后以赦改桂州。先天元年(712年)八月,唐玄宗李隆基即位后,宋之问被赐死于徙所。
宋之问政治上无足称道,品行也多有可讥,但却是知名当世的诗人。由于宫廷诗人的局限,代笔捉刀的束囿,志向理想的低浅,他的诗文不少是歌颂功德、粉饰太平、浮华空泛之作,但随着颠簸人生,接触社会,历练生活,他也创作了一些好的作品,令人耳目一新。
宋之问为文赋诗,抒情真挚,畅美如画,且讲求比兴,属对精密,点划入微,对诗的声律化有重大贡献。他与沈佺期在齐、梁沈放、庾信到初唐四杰创作发展的基础上,努力加以实践和总结,使律诗各体制都达到了成熟定型的地步,明确划开了古体诗和近体诗的界限,并运用这种形式,写出了优秀的作品,如《江亭晚望》《晚泊湘江》《题大庾岭北驿》《度大庾岭》等。
原有武平一所纂《宋之问集》十卷,已散佚。今有《四部丛刊续编》所收明人辑《宋之问集》二卷行于世。事迹见新、旧《唐书》本传。

息夫人

可怜楚破息,肠断息夫人。仍为泉下骨,不作楚王嫔。

楚王宠莫盛,息君情更亲。情亲怨生别,一朝俱杀身。

陆浑山庄

授衣感穷节,策马凌伊关。归齐逸人趣,日觉秋琴闲。

寒露衰北阜,夕阳破东山。浩歌步榛樾,栖鸟随我还。

夜饮东亭

春泉鸣大壑,皓月吐层岑。岑壑景色佳,慰我远游心。

暗芳足幽气,惊栖多众音。高兴南山曲,长谣横素琴。

芳树

何地早芳菲,宛在长门殿。夭桃色若绶,秾李光如练。

啼鸟弄花疏,游蜂饮香遍。叹息春风起,飘零君不见。

【注】一作沈佺期诗。

送赵六贞固

目断南浦云,心醉东郊柳。怨别此何时,春芳来已久。

与君共时物,尽此盈樽酒。始愿今不从,春风恋携手。

题张老松树

岁晚东岩下,周顾何凄恻。日落西山阴,众草起寒色。

中有乔松树,使我长叹息。百尺无寸枝,一生自孤直。

别之望后独宿蓝田山庄

鹡鸰有旧曲,调苦不成歌。自叹兄弟少,常嗟离别多。

尔寻北京路,予卧南山阿。泉晚更幽咽,云秋尚嵯峨。

药栏听蝉噪,书幌见禽过。愁至愿甘寝,其如乡梦何。

浣纱篇赠陆上人

越女颜如花,越王闻浣纱。国微不自宠,献作吴宫娃。

山薮半潜匿,苎萝更蒙遮。一行霸句践,再笑倾夫差。

艳色夺人目,斅嚬亦相夸。一朝还旧都,靓妆寻若耶。

鸟惊入松网,鱼畏沉荷花。始觉冶容妄,方悟群心邪。

钦子秉幽意,世人共称嗟。愿言托君怀,倘类蓬生麻。

家住雷门曲,高阁凌飞霞。淋漓翠羽帐,旖旎采云车。

春风艳楚舞,秋月缠胡笳。自昔专娇爱,袭玩唯矜奢。

达本知空寂,弃彼犹泥沙。永割偏执性,自长薰修芽。

携妾不障道,来止妾西家。

雨从箕山来

雨从箕山来,倏与飘风度。晴明西峰日,绿缛南溪树。

此时客精庐,幸蒙真僧顾。深入清净理,妙断往来趣。

意得两契如,言尽共忘喻。观花寂不动,闻鸟悬可悟。

向夕闻天香,淹留不能去。

初至崖口

崖口众山断,嶔崟耸天壁。气冲落日红,影入春潭碧。

锦缋织苔藓,丹青画松石。水禽泛容与,岩花飞的砾。

微路从此深,我来限于役。惆怅情未已,群峰暗将夕。

自湘源至潭州衡山县

浮湘沿迅湍,逗浦凝远盼。渐见江势阔,行嗟水流漫。

赤岸杂云霞,绿竹缘溪涧。向背群山转,应接良景晏。

沓障连夜猿,平沙覆阳雁。纷吾望阙客,归桡速已惯。

中道方溯洄,迟念自兹撰。赖欣衡阳美,持以蠲忧患。

入崖口五渡寄李適

抱琴登绝壑,伐木溯清川。路极意谓尽,势回趣转绵。

人远草木秀,山深云景鲜。余负海峤情,自昔微尚然。

弥旷十馀载,今来宛仍前。未窥仙源极,独进野人船。

时攀乳窦憩,屡薄天窗眠。夜弦响松月,朝楫弄苔泉。

因冥象外理,永谢区中缘。碧潭可遗老,丹砂堪学仙。

莫使驰光暮,空令归鹤怜。

洞庭湖

地尽天水合,朝及洞庭湖。初日当中涌,莫辨东西隅。

晶耀目何在,滢荧心欲无。灵光晏海若,游气耿天吴。

张乐轩皇至,征苗夏禹徂。楚臣悲落叶,尧女泣苍梧。

野积九江润,山通五岳图。风恬鱼自跃,云夕雁相呼。

独此临泛漾,浩将人代殊。永言洗氛浊,卒岁为清娱。

要使功成退,徒劳越大夫。

景龙四年春祠海

肃事祠春溟,宵斋洗蒙虑。鸡鸣见日出,鹭下惊涛鹜。

地阔八荒近,天回百川澍。筵端接空曲,目外唯雰雾。

暖气物象来,周游晦明互。致牲匪玄享,禋涤期灵煦。

的的波际禽,沄沄岛间树。安期今何在,方丈蔑寻路。

仙事与世隔,冥搜徒已屡。四明背群山,遗老莫辨处。

抚中良自慨,弱龄忝恩遇。三入文史林,两拜神仙署。

虽叹出关远,始知临海趣。赏来空自多,理胜孰能喻。

留楫竟何待,徙倚忽云暮。

温泉庄卧病寄杨七炯

移疾卧兹岭,寥寥倦幽独。赖有嵩丘山,高枕长在目。

兹山栖灵异,朝夜翳云族。是日濛雨晴,返景入岩谷。

幂幂涧畔草,青青山下木。此意方无穷,环顾怅林麓。

伊洛何悠漫,川原信重复。夏馀鸟兽蕃,秋末禾黍熟。

秉愿守樊圃,归闲欣艺牧。惜无载酒人,徒把凉泉掬。

答田征君

家临清溪水,溪水绕盘石。绿萝四面垂,褭褭百馀尺。

风泉度丝管,苔藓铺茵席。传闻颍阳人,霞外漱灵液。

忽枉岩中翰,吟望朝复夕。何当遂远游,物色候逋客。

自衡阳至韶州谒能禅师

谪居窜炎壑,孤帆淼不系。别家万里馀,流目三春际。

猿啼山馆晓,虹饮江皋霁。湘岸竹泉幽,衡峰石囷闭。

岭嶂穷攀越,风涛极沿济。吾师在韶阳,欣此得躬诣。

洗虑宾空寂,焚香结精誓。愿以有漏躯,聿薰无生慧。

物用益冲旷,心源日闲细。伊我获此途,游道回晚计。

宗师信舍法,摈落文史艺。坐禅罗浮中,寻异穷海裔。

何辞御魑魅,自可乘炎疠。回首望旧乡,云林浩亏蔽。

不作离别苦,归期多年岁。

见南山夕阳召监师不至

夕阳黯晴碧,山翠互明灭。此中意无限,要与开士说。

徒郁仲举思,讵回道林辙。孤兴欲待谁,待此湖上月。

游法华寺

薄游京都日,遥羡稽山名。分刺江海郡,朅来征素情。

松露洗心眷,象筵敷念诚。薄云界青嶂,皎日鶱朱甍。

苔涧深不测,竹房闲且清。感真六象见,垂兆二鸟鸣。

古今信灵迹,中州莫与京。林巘永栖业,岂伊佐一生。

浮悟虽已久,事试去来成。观念幸相续,庶几最后明。

宿云门寺

云门若邪里,泛鹢路才通。夤缘绿筱岸,遂得青莲宫。

天香众壑满,夜梵前山空。漾漾潭际月,飗飗杉上风。

兹焉多嘉遁,数子今莫同。凤归慨处士,鹿化闻仙公。

樵路郑州北,举井阿岩东。永夜岂云寐,曙华忽葱茏。

谷鸟啭尚涩,源桃惊未红。再来期春暮,当造林端穷。

庶几踪谢客,开山投剡中。

春湖古意

院梅发向尺,园鸟复成曲。落日游南湖,果掷颜如玉。

含情不得语,转盼知所属。惆怅未可归,宁关须采箓。

游陆浑南山自歇马岭到枫香林以诗代书答李舍人適

晨登歇马岭,遥望伏牛山。孤出群峰首,熊熊元气间。

太和亦崔嵬,石扇横闪倏。细岑互攒倚,浮巘竞奔蹙。

白云遥入怀,青霭近可掬。徒寻灵异迹,周顾惬心目。

晨拂鸟路行,暮投人烟宿。粳稻远弥秀,栗芋秋新熟。

石髓非一岩,药苗乃万族。间关踏云雨,缭绕缘水木。

西见商山芝,南到楚乡竹。楚竹幽且深,半杂枫香林。

浩歌清潭曲,寄尔桃源心。

早发大庾岭

嵥起华夷界,信为造化力。歇鞍问徒旅,乡关在西北。

出门怨别家,登岭恨辞国。自惟勖忠孝,斯罪懵所得。

皇明颇照洗,廷议日纷惑。兄弟远沦居,妻子成异域。

羽翮伤已毁,童幼怜未识。踌蹰恋北顾,亭午晞霁色。

春暖阴梅花,瘴回阳鸟翼。含沙缘涧聚,吻草依林植。

适蛮悲疾首,怀巩泪沾臆。感谢鹓鹭朝,勤修魑魅职。

生还倘非远,誓拟酬恩德。

自洪府舟行直书其事

仲春辞国门,畏途横万里。越淮乘楚嶂,造江泛吴汜。

严程无休隙,日夜涉风水。昔闻垂堂言,将诫千金子。

问余何奇剥,迁窜极炎鄙。揆己道德馀,幼闻虚白旨。

贵身贱外物,抗迹远尘轨。朝游伊水湄,夕卧箕山趾。

妙年拙自晦,皎洁弄文史。谬辱紫泥书,挥翰青云里。

事往每增伤,宠来常誓止。铭骨怀报称,逆鳞让金紫。

安位衅潜构,退耕祸犹起。栖岩实吾策,触藩诚内耻。

济济同时人,台庭鸣剑履。愚以卑自卫,兀坐去沉滓。

迨兹理已极,窃位申知己。群议负宿心,获戾光华始。

黄金忽销铄,素业坐沦毁。浩叹诬平生,何独恋枌梓。

浦树浮郁郁,皋兰覆靡靡。百越去魂断,九疑望心死。

未尽匡阜游,远欣罗浮美。周旋本师训,佩服无生理。

异国多灵仙,幽探忘年纪。敝庐嵩山下,空谷茂兰芷。

悠悠南溟远,采掇长已矣。

下桂江县黎壁

放溜觌前溆,连山分上干。江回云壁转,天小雾峰攒。

吼沫跳急浪,合流环峻滩。欹离出漩划,缭绕避涡盘。

舟子怯桂水,最言斯路难。吾生抱忠信,吟啸自安闲。

旦别已千岁,夜愁劳万端。企予见夜月,委曲破林峦。

潭旷竹烟尽,洲香橘露团。岂傲夙所好,对之与俱欢。

思君罢琴酌,泣此夜漫漫。

奉使嵩山途经缑岭

侵星发洛城,城中歌吹声。毕景至缑岭,岭上烟霞生。

草树饶野意,山川多古情。大隐德所薄,归来可退耕。

伤王七秘书监寄呈扬州陆长史通简府僚广陵以广好事

王氏贵先宗,衡门栖道风。传心晤有物,秉化游无穷。

学奥九流异,机玄三语同。书乃墨场绝,文称词伯雄。

白屋藩魏主,苍生期谢公。一祗贤良诏。遂谒承明宫。

补衮望奚塞,尊儒位未充。罢官七门里,归老一丘中。

尝忝长者辙,微言私谓通。我行会稽郡,路出广陵东。

物在人已矣,都疑淮海空。

使至嵩山,寻杜四不遇,慨然复伤田洗马、韩观主,因以题壁赠

杜侯杜四

洛桥瞻太室,期子在云烟。归来不相见,孤赏弄寒泉。

与君阔松石,于兹二十年。田公谢昭世,韩子秘幽埏。

忆昔同携手,山栖接二贤。笙歌入玄地,诗酒坐寥天。

旧友悉零落,罢琴私自怜。逝者非药误,餐霞意可全。

为余理还策,相与事灵仙。

玩郡斋海榴

泽国韶气早,开帘延霁天。野禽宵未啭,山蜚昼仍眠。

目兹海榴发,列映岩楹前。熠爚御风静,葳蕤含景鲜。

清晨绿堪佩,亭午丹欲然。昔忝金闺籍,尝见玉池莲。

未若宗族地,更逢荣耀全。南金虽自贵,贺赏讵能迁。

抚躬万里绝,岂染一朝妍。徒缘滞遐郡,常是惜流年。

越俗鄙章甫,扪心空自怜。

长安路

秦地平如掌,层城出云汉。楼阁九衢春,车马千门旦。

绿柳开复合,红尘聚还散。日晚斗鸡场,经过狭斜看。

【注】一作沈佺期诗。

折杨柳

玉树朝日映,罗帐春风吹。拭泪攀杨柳,长条宛地垂。

白花飞历乱,黄鸟思参差。妾自肝肠断,傍人那得知。

【注】一作沈佺期诗。

有所思

君子事行役,再空芳岁期。美人旷遥伫,万里浮云思。

园桃绽红艳,效叶柔绿滋。坐看长夏晚,秋月生罗帷。

【注】一作沈佺期诗。

军中人日登高赠房明府

幽郊昨夜阴风断,顿觉朝来阳吹暖。泾水桥南柳欲黄,杜陵城北花应满。

长安昨夜寄春衣,短翮登兹一望归。闻道凯旋乘骑入,看君走马见芳菲。

寒食还陆浑别业

洛阳城里花如雪,陆浑山中今始发。旦别河桥杨柳风,夕卧伊川桃李月。

伊川桃李正芳新,寒食山中酒复春。野老不知尧舜力,酣歌一曲太平人。

寒食江州满塘驿

去年上巳洛桥边,今年寒食庐山曲。遥怜巩树花应满,复见吴洲草新绿。

吴洲春草兰杜芳,感物思归怀故乡。驿骑明朝宿何处,猿声今夜断君肠。

至端州驿见杜五审言沈三佺期阎五朝隐王二无竞题壁慨然成咏

逐臣北地承严谴,谓到南中每相见。岂意南中岐路多,千山万水分乡县。

云摇雨散各翻飞,海阔天长音信稀。处处山川同瘴疠,自怜能得几人归。

绿竹引

青溪绿潭潭水侧,修竹婵娟同一色。徒生仙实凤不游,老死空山人讵识。

妙年秉愿逃俗纷,归卧嵩丘弄白云。含情傲睨慰心目,何可一日无此君。

明河篇

八月凉风天气晶,万里无云河汉明。昏见南楼清且浅,晓落西山纵复横。

洛阳城阙天中起,长河夜夜千门里。复道连甍共蔽亏,画堂琼户特相宜。

云母帐前初泛滥,水精帘外转逶迤。倬彼昭回如练白,复出东城接南陌。

南陌征人去不归,谁家今夜捣寒衣。鸳鸯机上疏萤度,乌鹊桥边一雁飞。

雁飞萤度愁难歇,坐见明河渐微没。已能舒卷任浮云,不惜光辉让流月。

明河可望不可亲,愿得乘槎一问津。更将织女支机石,还访成都卖卜人。

龙门应制

宿雨霁氛埃,流云度城阙。河堤柳新翠,苑树花先发。

洛阳花柳此时浓,山水楼台映几重。群公拂雾朝翔凤,天子乘春幸凿龙。

凿龙近出王城外,羽从琳琅拥轩盖。云罕才临御水桥,天衣已入香山会。

山壁崭岩断复连,清流澄澈俯伊川。雁塔遥遥绿波上,星龛奕奕翠微边。

层峦旧长千寻木,远壑初飞百丈泉。彩仗蜺旌绕香阁,下辇登高望河洛。

东城宫阙拟昭回,南阳沟塍殊绮错。林下天香七宝台,山中春酒万年杯。

微风一起祥花落,仙乐初鸣瑞鸟来。鸟来花落纷无已,称觞献寿烟霞里。

歌舞淹留景欲斜,石关犹驻五云车。鸟旗翼翼留芳草,龙骑駸駸映晚花。

千乘万骑銮舆出,水静山空严警跸。郊外喧喧引看人,倾都南望属车尘。

嚣声引飏闻黄道,佳气周回入紫宸。先王定鼎山河固,宝命乘周万物新。

吾皇不事瑶池乐,时雨来观农扈春。

初宿淮口

孤舟汴河水,去国情无已。晚泊投楚乡,明月清淮里。

汴河东泻路穷兹,洛阳西顾日增悲。夜闻楚歌思欲断,况值淮南木落时。

王子乔

王子乔,爱神仙,七月七日上宾天。白虎摇瑟凤吹笙,乘骑云气吸日精。

吸日精,长不归,遗庙今在而人非。空望山头草,草露湿人衣。

放白鹇篇

故人赠我绿绮琴,兼致白鹇鸟。琴是峄山桐,鸟出吴溪中。

我心松石清霞里,弄此幽弦不能已。我心河海白云垂,怜此珍禽空自知。

著书晚下麒麟阁,幼稚骄痴候门乐。乃言物性不可违,白鹇愁慕刷毛衣。

桂州三月三日

代业京华里,远投魑魅乡。登高望不极,云海四茫茫。

伊昔承休盼,曾为人所羡。两朝赐颜色,二纪陪欢宴。

昆明御宿侍龙媒,伊阙天泉复几回。西夏黄河水心剑,东周清洛羽觞杯。

苑中落花扫还合,河畔垂杨拨不开。千春万寿多行乐,柏梁和歌攀睿作。

赐金分帛奉恩辉,风举云摇入紫微。晨趋北阙鸣珂至,夜出南宫把烛归。

载笔儒林多岁月,襆被文昌佐吴越。越中山海高且深,兴来无处不登临。

永和九年刺海郡,暮春三月醉山阴。愚谓嬉游长似昔,不言流寓欻成今。

始安繁华旧风俗,帐饮倾城沸江曲。主人丝管清且悲,客子肝肠断还续。

荔浦蘅皋万里馀,洛阳音信绝能疏。故园今日应愁思,曲水何能更祓除。

逐伴谁怜合浦叶,思归岂食桂江鱼。不求汉使金囊赠,愿得佳人锦字书。

下山歌

下嵩山兮多所思,携佳人兮步迟迟。松间明月长如此,君再游兮复何时。

冬宵引赠司马承祯

河有冰兮山有雪,北户墐兮行人绝。独坐山中兮对松月,怀美人兮屡盈缺。

明月的的寒潭中,青松幽幽吟劲风。此情不向俗人说,爱而不见恨无穷。

高山引

攀云窈窕兮上跻悬峰,长路浩浩兮此去何从。水一曲兮肠一曲,山一重兮

悲一重。松槚邈已远,友于何日逢。况满室兮童稚,攒众虑于心胸。天高

难诉兮远负明德,却望咸京兮挥涕龙钟。

嵩山天门歌

登天门兮坐盘石之嶙峋,前漎漎兮未半,下漠漠兮无垠。纷窈窕兮岩倚披

以鹏翅,洞胶葛兮峰棱层以龙鳞。松移岫转,左变而右易。风生云起,出

鬼而入神。吾亦不知其灵怪如此,愿游杳冥兮见羽人。重曰天门兮穹崇,

回合兮攒丛,松万接兮柱日,石千寻兮倚空。晚阴兮足风,夕阳兮赩红。

试一望兮夺魄,况众妙之无穷。

有所思

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幽闺女儿惜颜色,坐见落花长叹息。

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

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寄言全盛红颜子,须怜半死白头翁。此翁白头真可怜,伊昔红颜美少年。

公子王孙芳树下,清歌妙舞落花前。光禄池台交锦绣,将军楼阁画神仙。

一朝卧病无相识,三春行乐在谁边。婉转蛾眉能几时,须臾鹤发乱如丝。

但看古来歌舞地,唯有黄昏鸟雀飞。

【注】一作刘希夷诗,题云代悲白头翁。

奉和立春日侍宴内出剪彩花应制

金阁妆新杏,琼筵弄绮梅。人间都未识,天上忽先开。

蝶绕香丝住,蜂怜艳粉回。今年春色早,应为剪刀催。

春日芙蓉园侍宴应制

芙蓉秦地沼,卢橘汉家园。谷转斜盘径,川回曲抱原。

风来花自舞,春入鸟能言。侍宴瑶池夕,归途笳吹繁。

夏日仙萼亭应制

高岭逼星河,乘舆此日过。野含时雨润,山杂夏云多。

睿藻光岩穴,宸襟洽薜萝。悠然小天下,归路满笙歌。

奉和九月九日登慈恩寺浮屠应制

凤刹侵云半,虹旌倚日边。散花多宝塔,张乐布金田。

时菊芳仙酝,秋兰动睿篇。香街稍欲晚,清跸扈归天。

奉和九日幸临渭亭登高应制得欢字

令节三秋晚,重阳九日欢。仙杯还泛菊,宝馔且调兰。

御气云霄近,乘高宇宙宽。今朝万寿引,宜向曲中弹。

奉和圣制闰九月九日登庄严总持二寺阁

闰月再重阳,仙舆历宝坊。帝歌云稍白,御酒菊犹黄。

风铎喧行漏,天花拂舞行。豫游多景福,梵宇日生光。

麟趾殿侍宴应制

北阙层城峻,西宫复道悬。乘舆历万户,置酒望三川。

花柳含丹日,山河入绮筵。欲知陪赏处,空外有飞烟。

上阳宫侍宴应制得林字

广乐张前殿,重裘感圣心。砌蓂霜月尽,庭树雪云深。

旧渥骖宸御,慈恩忝翰林。微臣一何幸,再得听瑶琴。

幸少林寺应制

绀宇横天室,回銮指帝休。曙阴迎日尽,春气抱岩流。

空乐繁行漏,香烟薄彩斿。玉膏从此泛,仙驭接浮丘。

幸岳寺应制

暂幸珠筵地,俱怜石濑清。泛流张翠幕,拂迥挂红旌。

雅曲龙调管,芳樽蚁泛觥。陪欢玉座晚,复得听金声。

扈从登封途中作

帐殿郁崔嵬,仙游实壮哉。晓云连幕卷,夜火杂星回。

谷暗千旗出,山鸣万乘来。扈从良可赋,终乏掞天才。

扈从登封告成颂

复道开行殿,钩陈列禁兵。和风吹鼓角,佳气动旗旌。

后骑回天苑,前山入御营。万方俱下拜,相与乐升平。

松山岭应制

翼翼高旌转,锵锵凤辇飞。尘销清跸路,云湿从臣衣。

白羽摇丹壑,天营逼翠微。芳声耀今古,四海警宸威。

缑山庙

王子宾仙去,飘飖笙鹤飞。徒闻沧海变,不见白云归。

天路何其远,人间此会稀。空歌日云幕,霜月渐微微。

奉和梁王宴龙泓应教得微字

水府沦幽壑,星轺下紫微。鸟惊司仆驭,花落侍臣衣。

芳树摇春晚,晴云绕座飞。淮王正留客,不醉莫言归。

寿阳王花烛图

仙媛乘龙日,天孙捧雁来。可怜桃李树,更绕凤凰台。

烛照香车入,花临宝扇开。莫令银箭晓,为尽合欢杯。

【注】一作沈佺期诗。

江南曲

妾住越城南,离居不自堪。采花惊曙鸟,摘叶喂春蚕。

懒结茱萸带,愁安玳瑁簪。待君消瘦尽,日暮碧江潭。

牛女

粉席秋期缓,针楼别怨多。奔龙争渡月,飞鹊乱填河。

失喜先临镜,含羞未解罗。谁能留夜色,来夕倍还梭。

【注】一作沈佺期诗。

冬夜寓直麟阁

直事披三省,重关闭七门。广庭怜雪净,深屋喜炉温。

月幌花虚馥,风窗竹暗喧。东山白云意,兹夕寄琴尊。

【注】一作王维诗。

登禅定寺阁

梵宇出三天,登临望八川。开襟坐霄汉,挥手拂云烟。

函谷青山外,昆池落日边。东京杨柳陌,少别已经年。

陆浑山庄

归来物外情,负杖阅岩耕。源水看花入,幽林采药行。

野人相问姓,山鸟自呼名。去去独吾乐,无然愧此生。

蓝田山庄

宦游非吏隐,心事好幽偏。考室先依地,为农且用天。

辋川朝伐木,蓝水暮浇田。独与秦山老,相欢春酒前。

春日山家

今日游何处,春泉洗药归。悠然紫芝曲,昼掩白云扉。

鱼乐偏寻藻,人闲屡采薇。丘中无俗事,身世两相违。

春日宴宋主簿山亭得寒字

公子正邀欢,林亭春未兰。攀岩践苔易,迷路出花难。

窗覆垂杨暖,阶侵瀑水寒。帝城归路直,留兴接鹓鸾。

江亭晚望

浩渺浸云根,烟岚出远村。鸟归沙有迹,帆过浪无痕。

望水知柔性,看山欲断魂。纵情犹未已,回马欲黄昏。

秋晚游普耀寺

薄暮曲江头,仁祠暂可留。山形无隐霁,野色遍呈秋。

荷覆香泉密,藤缘宝树幽。平生厌尘事,过此忽悠悠。

答李司户夔

远方来下客,輶轩摄使臣。弄琴宜在夜,倾酒贵逢春。

驷马留孤馆,双鱼赠故人。明朝散云雨,遥仰德为邻。

寄天台司马道士

卧来生白发,览镜忽成丝。远愧餐霞子,童颜且自持。

旧游惜疏旷,微尚日磷缁。不寄西山药,何由东海期。

使往天平军马约与陈子昂新乡为期,及还而不相遇

入卫期之子,吁嗟不少留。情人去何处,淇水日悠悠。

恒碣青云断,衡漳白露秋。知君心许国,不是爱封侯。

过函谷关

二百四十载,海内何纷纷。六国兵同合,七雄势未分。

从成拒秦帝,策决问苏君。鸡鸣将狗盗,论德不论勋。

送朔方何侍郎

闻道云中使,乘骢往复还。河兵守阳月,塞虏失阴山。

拜职尝随骠,铭功不让班。旋闻受降日,歌舞入萧关。

送田道士使蜀投龙

风驭忽泠然,云台路几千。蜀门峰势断,巴字水形连。

人隔壶中地,龙游洞里天。赠言回驭日,图画彼山川。

送许州宋司马赴任

颍郡水东流,荀陈兄弟游。偏伤兹日远,独向聚星州。

河润在明德,人康非外求。当闻力为政,遥慰我心愁。

送赵司马赴蜀州

饯子西南望,烟绵剑道微。桥寒金雁落,林曙碧鸡飞。

职拜舆方远,仙成履会归。定知和氏璧,遥掩玉轮辉。

送永昌萧赞府

柳变曲江头,送君函谷游。弄琴宽别意,酌醴醉春愁。

恋本亦何极,赠言微所求。莫令金谷水,不入故园流。

送李侍御

行李恋庭闱,乘轺振彩衣。南登指吴服,北走出秦畿。

去国夏云断,还乡秋雁飞。旋闻郡计入,更有使臣归。

饯湖州薛司马

别驾促严程,离筵多故情。交深季作友,义重伯为兄。

镇静移吴俗,风流在汉京。会看陈仲举,从此拜公卿。

送杜审言

卧病人事绝,嗟君万里行。河桥不相送,江树远含情。

别路追孙楚,维舟吊屈平。可惜龙泉剑,流落在丰城。

送武进郑明府

弦歌试宰日,城阙赏心违。北谢苍龙去,南随黄鹄飞。

夏云海中出,吴山江上微。甿谣岂云远,从此庆缁衣。

送姚侍御出使江东

帝忧河朔郡,南发海陵仓。坐叹青春别,逶迤碧水长。

饮冰朝受命,衣锦昼还乡。为问东山桂,无人何自芳。

留别之望舍弟

同气有三人,分飞在此晨。西驰巴岭徼,东去洛阳滨。

强饮离前酒,终伤别后神。谁怜散花萼,独赴日南春。

汉江宴别

汉广不分天,舟移杳若仙。秋虹映晚日,江鹤弄晴烟。

积水浮冠盖,遥风逐管弦。嬉游不可极,留恨此山川。

初发荆府赠长史

□□□□□,□□□□□。仍随五马谪,载与两禽奔。

明主无由见,群公莫与言。幸君逢圣日,何惜理虞翻。

晚泊湘江

五岭恓惶客,三湘憔悴颜。况复秋雨霁,表里见衡山。

路逐鹏南转,心依雁北还。唯馀望乡泪,更染竹成斑。

过蛮洞

越岭千重合,蛮溪十里斜。竹迷樵子径,萍匝钓人家。

林暗交枫叶,园香覆橘花。谁怜在荒外,孤赏足云霞。

经梧州

南国无霜霰,连年见物华。青林暗换叶,红蕊续开花。

春去闻山鸟,秋来见海槎。流芳虽可悦,会自泣长沙。

渡吴江别王长史

倚棹望兹川,销魂独黯然。乡连江北树,云断日南天。

剑别龙初没,书成雁不传。离舟意无限,催渡复催年。

泛镜湖南溪

乘兴入幽栖,舟行日向低。岩花候冬发,谷鸟作春啼。

沓嶂开天小,丛篁夹路迷。犹闻可怜处,更在若邪溪。

途中寒食题黄梅临江驿寄崔融

马上逢寒食,愁中属暮春。可怜江浦望,不见洛阳人。

北极怀明主,南溟作逐臣。故园肠断处,日夜柳条新。

游韶州广界寺

影殿临丹壑,香台隐翠霞。巢飞衔象鸟,砌蹋雨空花。

宝铎摇初霁,金池映晚沙。莫愁归路远,门外有三车。

宿清远峡山寺

香岫悬金刹,飞泉届石门。空山唯习静,中夜寂无喧。

说法初闻鸟,看心欲定猿。寥寥隔尘市,何异武陵源。

题大庾岭北驿

阳月南飞雁,传闻至此回。我行殊未已,何日复归来。

江静潮初落,林昏瘴不开。明朝望乡处,应见陇头梅。

度大庾岭

度岭方辞国,停轺一望家。魂随南翥鸟,泪尽北枝花。

山雨初含霁,江云欲变霞。但令归有日,不敢恨长沙。

端州别袁侍郎

合浦途未极,端溪行暂临。泪来空泣脸,愁至不知心。

客醉山月静,猿啼江树深。明朝共分手,之子爱千金。

过史正议宅

旧交此零落,雨泣访遗尘。剑几传好事,池台伤故人。

国香兰已歇,里树橘犹新。不见吴中隐,空馀江海滨。

梁宣王挽词三首

其一

贵藩尧母族,外戚汉家亲。业重兴王际,功高复辟辰。

爱贤唯报国,乐善不防身。今日衣冠送,空伤置醴人。

其二

金精何日闭,玉匣此时开。东望连吾子,南瞻近帝台。

地形龟食报,坟土燕衔来。可叹虞歌夕,纷纷骑吹回。

其三

像设千年在,平生万事违。彩旌翻葆吹,圭翣奠灵衣。

垄日寒无影,郊云冻不飞。君王留此地,驷马欲何归。

鲁忠王挽词三首

其一

同盟会五月,归葬出三条。日惨咸阳树,天寒渭水桥。

稍看朱鹭转,尚识紫骝骄。寂寂泉台恨,从兹罢玉箫。

其二

邦家锡宠光,存没贵忠良。遂裂山河地,追尊父子王。

人悲槐里月,马踏槿原霜。别向天京北,悠悠此路长。

其三

树羽迎朝日,撞钟望早霞。故人悲宿草,中使惨晨笳。

气有冲天剑,星无犯斗槎。唯馀孔公宅,长接鲁王家。

范阳王挽词二首

其一

贤相称邦杰,清流举代推。公才掩诸夏,文体变当时。

宾吊翻成鹤,人亡惜喻龟。洛阳今纸贵,犹写太冲词。

其二

赠秩徽章洽,求书秘草成。客随朝露尽,人逐夜舟惊。

蒿里衣冠送,松门印绶迎。谁知杨伯起,今日重哀荣。

故赵王属赠黄门侍郎上官公挽词二首

其一

韦门旌旧德,班氏业前书。谪去因丞相,归来为婕妤。

周原乌相冢,越岭雁随车。冥漠辞昭代,空怜赋子虚。

其二

绿车随帝子,青琐翊宸机。昔枉朝歌骑,今虚夕拜闱。

柳河凄挽曲,薤露湿灵衣。一厝穷泉闭,双鸾遂不飞。

有卉秘神仙,君臣有礼焉。忻当苦口喻,不畏入肠偏。

扁鹊功成日,神农定品年。丹成如可待,鸡犬自闻天。

奉和九日登慈恩寺浮图应制

瑞塔千寻起,仙舆九日来。萸房陈宝席,菊蕊散花台。

御气鹏霄近,升高凤野开。天歌将梵乐,空里共裴回。

送沙门泓景道俊玄奘还荆州应制

三乘归净域,万骑饯通庄。就日离亭近,弥天别路长。

荆南旋杖钵,渭北限津梁。何日纡真果,还来入帝乡。

春日芙蓉园侍宴应制

年光竹里遍,春色杏间遥。烟气笼青阁,流文荡画桥。

飞花随蝶舞,艳曲伴莺娇。今日陪欢豫,还疑陟紫霄。

咏笛

羌笛写龙声,长吟入夜清。关山孤月下,来向陇头鸣。

逐吹梅花落,含春柳色惊。行观向子赋,坐忆旧邻情。

咏钟

既接南邻磬,还随北里笙。平陵通曙响,长乐警宵声。

秋至含霜动,春归应律鸣。岂惟恒待扣,金簴有馀清。

花落

铁骑几时回,金闺怨早梅。雪寒花已落,风暖叶还开。

夕逐新春管,香迎小岁杯。盛时何足贵,书里报轮台。

【注】一作沈佺期诗。题云“梅花落”。

旅宿淮阳亭口号

日暮风亭上,悠悠旅思多。故乡临桂水,今夜渺星河。

暗草霜华发,空亭雁影过。兴来谁与语,劳者自为歌。

内题赋得巫山雨

神女向高唐,巫山下夕阳。裴回作行雨,婉恋逐荆王。

电影江前落,雷声峡外长。霁云无处所,台馆晓苍苍。

【注】一作沈佺期诗。题云“巫山高”。

王昭君

非君惜鸾殿,非妾妒娥眉。薄命由骄虏,无情是画师。

嫁来胡地日,不并汉宫时。辛苦无聊赖,何堪上马辞。

【注】一作沈佺期诗。

铜雀台

昔年分鼎地,今日望陵台。一旦雄图尽,千秋遗令开。

绮罗君不见,歌舞妾空来。恩共漳河水,东流无重回。

【注】一作沈佺期诗。

巫山高

巫山峰十二,环合象昭回。俯听琵琶峡,平看云雨台。

古槎天外落,瀑水日边来。何忍猿啼夜,荆王枕席开。

【注】一作沈佺期诗。

望月有怀

天使下西楼,含光万里秋。台前似挂镜,帘外如悬钩。

张尹将眉学,班姬取扇俦。佳期应借问,为报大刀头。

【注】一作康庭芝诗,一作沈佺期诗。

驾出长安

圣德超千古,皇风扇九围。天回万象出,驾动六龙飞。

淑气来黄道,祥云覆紫微。太平多扈从,文物有光辉。

【注】一作王昌龄诗。

饯中书侍郎来济

暧暧去尘昏灞岸,飞飞轻盖指河梁。云峰衣结千重叶,雪岫花开几树妆。

深悲黄鹤孤舟远,独对青山别路长。却将分手沾襟泪,还用持添离席觞。

【注】一作太宗诗。

奉和春初幸太平公主南庄应制

青门路接凤凰台,素浐宸游龙骑来。涧草自迎香辇合,岩花应待御筵开。

文移北斗成天象,酒递南山作寿杯。此日侍臣将石去,共欢明主赐金回。

三阳宫侍宴应制得幽字

离宫秘苑胜瀛洲,别有仙人洞壑幽。岩边树色含风冷,石上泉声带雨秋。

鸟向歌筵来度曲,云依帐殿结为楼。微臣昔忝方明御,今日还陪八骏游。

奉和晦日幸昆明池应制

春豫灵池会,沧波帐殿开。舟凌石鲸度,槎拂斗牛回。

节晦蓂全落,春迟柳暗催。象溟看浴景,烧劫辨沉灰。

镐饮周文乐,汾歌汉武才。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

奉和幸大荐福寺

香刹中天起,宸游满路辉。乘龙太子去,驾象法王归。

殿饰金人影,窗摇玉女扉。稍迷新草木,遍识旧庭闱。

水入禅心定,云从宝思飞。欲知皇劫远,初拂六铢衣。

奉和幸三会寺应制

六飞回玉辇,双树谒金仙。瑞鸟呈书字,神龙吐浴泉。

净心遥证果,睿想独超禅。塔涌香花地,山围日月天。

梵音迎漏彻,空乐倚云悬。今日登仁寿,长看法镜圆。

奉和荐福寺应制

梵筵光圣邸,游豫览宏规。不改灵光殿,因开功德池。

莲生新步叶,桂长昔攀枝。涌塔庭中见,飞楼海上移。

闻韶三月幸,观象七星危。欲识龙归处,朝朝云气随。

奉和幸神皋亭应制

清跸喧黄道,乘舆降紫宸。霜戈凝晓日,云管发阳春。

台古全疑汉,林馀半识秦。宴酣诗布泽,节改令行仁。

昔恃山河险,今依道德淳。多惭献嘉颂,空累属车尘。

奉和幸长安故城未央宫应制

汉王未息战,萧相乃营宫。壮丽一朝尽,威灵千载空。

皇明怅前迹,置酒宴群公。寒轻彩仗外,春发幔城中。

乐思回斜日,歌词继大风。今朝天子贵,不假叔孙通。

奉和幸韦嗣立山庄侍宴应制

枢掖调梅暇,林园艺槿初。入朝荣剑履,退食偶琴书。

地隐东岩室,天回北斗车。旌门临窈窕,辇道属扶疏。

云罕明丹壑,霜笳彻紫虚。水疑投石处,溪似钓璜馀。

帝泽颁卮酒,人欢颂里闾。一承黄竹咏,长奉白茅居。

【注】一作李乂诗。

扈从登封告成颂应制

御路回中岳,天营接下都。百灵无后至,万国竞前驱。

文卫严清跸,幽仙读宝符。贝花明汉果,芝草入尧厨。

济济衣冠会,喧喧夷夏俱。宗禋仰神理,刊木望川途。

抚己贫非病,时来本不愚。愿陪丹凤辇,率舞白云衢。

宴安乐公主宅得空字

英藩筑外馆,爱主出王宫。宾至星槎落,仙来月宇空。

玳梁翻贺燕,金埒倚晴虹。箫奏秦台里,书开鲁壁中。

短歌能驻日,艳舞欲娇风。闻有淹留处,山阿满桂丛。

春日郑协律山亭陪宴饯郑卿同用楼字

潘园枕郊郭,爱客坐相求。尊酒东城外,骖騑南陌头。

池平分洛水,林缺见嵩丘。暗竹侵山径,垂杨拂妓楼。

彩云歌处断,迟日舞前留。此地何年别,兰芳空自幽。

和姚给事寓直之作

清论满朝阳,高才拜夕郎。还从避马路,来接珥貂行。

宠就黄扉日,威回白简霜。柏台迁鸟茂,兰署得人芳。

禁静钟初彻,更疏漏渐长。晓河低武库,流火度文昌。

寓直恩徽重,乘秋藻翰扬。暗投空欲报,下调不成章。

和库部李员外秋夜寓直之作

相庭贻庆远,才子拜郎初。起草徯仙阁,焚香卧直庐。

更深河欲断,节劲柳偏疏。气耿凌云笔,心摇待漏车。

叨荣厕俦侣,省己恧空虚。徒斐阳春和,难参丽曲馀。

酬李丹徒见赠之作

镇吴称奥里,试剧仰通才。近挹人披雾,遥闻境震雷。

一朝逢解榻,累日共衔杯。连辔登山尽,浮舟望海回。

以予惭拙宦,期子遇良媒。赠曲南凫断,征途北雁催。

更怜江上月,还入镜中开。

使过襄阳登凤林寺阁

香阁临清汉,丹梯隐翠微。林篁天际密,人世谷中违。

苔石衔仙洞,莲舟泊钓矶。山云浮栋起,江雨入庭飞。

信美虽南国,严程限北归。幽寻不可再,留步惜芳菲。

宋公宅送宁谏议

宋公爰创宅,庾氏更诛茅。间出人三秀,平临楚四郊。

汉臣来绛节,荆牧动金铙。尊溢宜城酒,笙裁曲沃匏。

露荷秋变节,风柳夕鸣梢。一散阳台雨,方随越鸟巢。

送合宫苏明府颋

铉府诞英规,公才天下知。谓乘羔雁族,继入凤凰池。

赤县求人隐,青门起路岐。翟回车少别,凫化舄遥驰。

神哭周南境,童歌渭北垂。贤哉荀奉倩,衮职伫来仪。

送杨六望赴金水

借问梁山道,嶔岑几万重。遥州刀作字,绝壁剑为峰。

惜别路穷此,留欢意不从。忧来生白发,时晚爱青松。

勿以西南远,夷歌寝盛容。台阶有高位,宁复久临邛。

下桂江龙目滩

停午出滩险,轻舟容易前。峰攒入云树,崖喷落江泉。

巨石潜山怪,深篁隐洞仙。鸟游溪寂寂,猿啸岭娟娟。

挥袂日凡几,我行途已千。暝投苍梧郡,愁枕白云眠。

入泷州江

孤舟泛盈盈,江流日纵横。夜杂蛟螭寝,晨披瘴疠行。

潭蒸水沫起,山热火云生。猿躩时能啸,鸢飞莫敢鸣。

海穷南徼尽,乡远北魂惊。泣向文身国,悲看凿齿氓。

地偏多育蛊,风恶好相鲸。余本岩栖客,悠哉慕玉京。

厚恩尝愿答,薄宦不祈成。违隐乖求志,披荒为近名。

镜愁玄发改,心负紫芝荣。运启中兴历,时逢外域清。

只应保忠信,延促付神明。

始安秋日

桂林风景异,秋似洛阳春。晚霁江天好,分明愁杀人。

卷云山濈濈,碎石水磷磷。世业事黄老,妙年孤隐沦。

归欤卧沧海,何物贵吾身。

【注】“濈濈”:《詩·小雅》其角濈濈。濈,另

作“角”旁,依《正字通》该字与“濈”同。

桂州黄潭舜祠

虞世巡百越,相传葬九疑。精灵游此地,祠树日光辉。

禋祭忽群望,丹青图二妃。神来兽率舞,仙去凤还飞。

日暝山气落,江空潭霭微。帝乡三万里,乘彼白云归。

登粤王台

江上粤王台,登高望几回。南溟天外合,北户日边开。

地湿烟尝起,山晴雨半来。冬花采卢橘,夏果摘杨梅。

迹类虞翻枉,人非贾谊才。归心不可见,白发重相催。

早发始兴江口至虚氏村作

候晓逾闽峤,乘春望越台。宿云鹏际落,残月蚌中开。

薜荔摇青气,桄榔翳碧苔。桂香多露裛,石响细泉回。

抱叶玄猿啸,衔花翡翠来。南中虽可悦,北思日悠哉。

鬒发俄成素,丹心已作灰。何当首归路,行剪故园莱。

发藤州

朝夕苦遄征,孤魂长自惊。泛舟依雁渚,投馆听猿鸣。

石发缘溪蔓,林衣扫地轻。云峰刻不似,苔藓画难成。

露裛千花气,泉和万籁声。攀幽红处歇,跻险绿中行。

恋切芝兰砌,悲缠松柏茔。丹心江北死,白发岭南生。

魑魅天边国,穷愁海上城。劳歌意无限,今日为谁明。

游称心寺

释事怀三隐,清襟谒四禅。江鸣潮未落,林晓日初悬。

宝叶交香雨,金沙吐细泉。望谐舟客趣,思发海人烟。

顾枥仍留马,乘杯久弃船。未忧龟负岳,且识鸟耘田。

理契都无象,心冥不寄筌。安期庶可揖,天地得齐年。

游法华寺

高岫拟耆闍,真乘引妙车。空中结楼殿,意表出云霞。

后果缠三足,前因感六牙。宴林薰宝树,水溜滴金沙。

寒谷梅犹浅,温庭橘未华。台香红药乱,塔影绿篁遮。

果渐轮王族,缘超梵帝家。晨行踏忍草,夜诵得灵花。

江郡将何匹,天都亦未加。朝来沿泛所,应是逐仙槎。

夜渡吴松江怀古

宿帆震泽口,晓渡松江濆。棹发鱼龙气,舟冲鸿雁群。

寒潮顿觉满,暗浦稍将分。气出海生日,光清湖起云。

水乡尽天卫,叹息为吴君。谋士伏剑死,至今悲所闻。

谒禹庙

夏王乘四载,兹地发金符。峻命终不易,报功畴敢渝。

先驱总昌会,后至伏灵诛。玉帛空天下,衣冠照海隅。

旋闻厌黄屋,更道出苍梧。林表祠转茂,山阿井讵枯。

舟迁龙负壑,田变鸟芸芜。旧物森如在,天威肃未殊。

玄夷届瑶席,玉女侍清都。奕奕扃闱邃,轩轩仗卫趋。

气青连曙海,云白洗春湖。猿啸有时答,禽言常自呼。

灵歆异蒸糈,至乐匪笙竽。茅殿今文袭,梅梁古制无。

运遥日崇丽,业盛答昭苏。伊昔力云尽,而今功尚敷。

揆材非美箭,精享愧生刍。郡职昧为理,邦空宁自诬。

下车霰已积,摄事露行濡。人隐冀多祐,曷唯沾薄躯。

游禹穴回出若邪

禹穴今朝到,邪溪此路通。著书闻太史,炼药有仙翁。

鹤往笼犹挂,龙飞剑已空。石帆摇海上,天镜落湖中。

水低寒云白,山边坠叶红。归舟何虑晚,日暮使樵风。

灵隐寺

鹫岭郁岧峣,龙宫锁寂寥。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

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扪萝登塔远,刳木取泉遥。

霜薄花更发,冰轻叶未凋。夙龄尚遐异,搜对涤烦嚣。

待入天台路,看余度石桥。

游云门寺

维舟探静域,作礼事尊经。投迹一萧散,为心自杳冥。

龛依大禹穴,楼倚少微星。沓嶂围兰若,回溪抱竹庭。

觉花涂砌白,甘露洗山青。雁塔鶱金地,虹桥转翠屏。

人天宵现景,神鬼昼潜形。理胜常虚寂,缘空自感灵。

入禅从鸽绕,说法有龙听。劫累终期灭,尘躬且未宁。

摇摇不安寐,待月咏岩扃。

早发韶州

炎徼行应尽,回瞻乡路遥。珠厓天外郡,铜柱海南标。

日夜清明少,春冬雾雨饶。身经大火热,颜入瘴江消。

触影含沙怒,逢人女草摇。露浓看菌湿,风飓觉船飘。

直御魑将魅,宁论鸱与鸮。虞翻思报国,许靖愿归朝。

绿树秦京道,青云洛水桥。故园长在目,魂去不须招。

早入清远峡

传闻峡山好,旭日棹前沂。雨色摇丹嶂,泉声聒翠微。

两岩天作带,万壑树披衣。秋菊迎霜序,春藤碍日辉。

翳潭花似织,缘岭竹成围。寂历环沙浦,葱茏转石圻。

露馀江未热,风落瘴初稀。猿饮排虚上,禽惊掠水飞。

榜童夷唱合,樵女越吟归。良候斯为美,边愁自有违。

谁言望乡国,流涕失芳菲。

【注】题一作“下桂江龙目滩”。

发端州初入西江

问我将何去,清晨溯越溪。翠微悬宿雨,丹壑饮晴霓。

树影捎云密,藤阴覆水低。潮回出浦驶,洲转望乡迷。

人意长怀北,江行日向西。破颜看鹊喜,拭泪听猿啼。

骨肉初分爱,亲朋忽解携。路遥魂欲断,身辱理能齐。

畴日三山意,于兹万绪暌。金陵有仙馆,即事寻丹梯。

渡汉江

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嵩山夜还

家住嵩山下,好采旧山薇。自省游泉石,何曾不夜归。

湖中别鉴上人

愿与道林近,在意逍遥篇。自有灵佳寺,何用沃洲禅。

题鉴上人房二首

其一

落花双树积,芳草一庭春。玩之堪兴异,何必见幽人。

其二

晚入应真理,经行尚未回。房中无俗物,林下有青苔。

答田征君

山游杳何处,迟回伊洛间。归寝忽成梦,宛在嵩丘山。

伤曹娘二首

其一

凤飞楼伎绝,鸾死镜台空。独怜脂粉气,犹著舞衣中。

其二

河伯怜娇态,冯夷要姝妓。寄言游戏人,莫弄黄河水。

河阳

昔日河阳县,氛氲香气多。曹娘娇态尽,春树不堪过。

【注】题一作“伤曹娘”。

燕巢军幕

非关怜翠幕,不是厌朱楼。故来呈燕颔,报道欲封侯。

苑中遇雪应制

紫禁仙舆诘旦来,青旂遥倚望春台。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开。

送司马道士游天台

羽客笙歌此地违,离筵数处白云飞。蓬莱阙下长相忆,桐柏山头去不归。

登逍遥楼

逍遥楼上望乡关,绿水泓澄云雾间。北去衡阳二千里,无因雁足系书还。

奉和春日玩雪应制

北阙彤云掩曙霞,东风吹雪舞山家。琼章定少千人和,银树长芳六出花。

伤曹娘二首

其一

可怜冥漠去何之,独立丰茸无见期。君看水上芙蓉色,恰似生前歌舞时。

其二

前溪妙舞今应尽,子夜新歌遂不传。无复绮罗娇白日,直将珠玉闭黄泉。

郡宅中斋

郡宅枕层岭,春湖绕芳甸。云甍出万家,卧览皆已遍。

渔商汗成雨,廨邑明若练。越俗镜中行,夏祠云表见。

兹都信盘郁,英远常栖眄。王子事黄老,独乐恣游衍。

谢公念苍生,同忧感推荐。灵越多秀士,运阔无由面。

神理翳青山,风流满黄卷。揆予谬承奖,自昔从缨弁。

瑶水执仙羁,金闺负时选。晨趋博望苑,夜直明光殿。

一朝罢台阁,万里违乡县。风土足慰心,况悦年芳变。

淮廪伫滋实,沂歌非所羡。讼寝归四明,龄颓亲九转。

微尚本江海,少留岂交战。唯馀后凋色,窃比东南箭。

称心寺

步陟招提宫,北极山海观。千岩递萦绕,万壑殊悠漫。

乔木转夕阳,文轩划清涣。泄云多表里,惊潮每昏旦。

问予金门客,何事沧洲畔。谬以三署资,来刺百城半。

人隐尚未弭,岁华岂兼玩。东山桂枝芳,明发坐盈叹。

新年作

乡心新岁切,天畔独潸然。老至居人下,春归在客先。

岭猿同旦暮,江柳共风烟。已似长沙傅,从今又几年。

剪彩

驻想持金错,居然作管灰。绮罗纤手制,桃李向春开。

拾藻蜂初泊,衔花鸟未回。不言将巧笑,翻逐美人来。

七夕

传道仙星媛,年年会水隅。停梭借蟋蟀,留巧付蜘蛛。

去昼从云请,归轮伫日输。莫言相见阔,天上日应殊。

桂州陪王都督晦日宴逍遥楼

晦节高楼望,山川一半春。意随蓂叶尽,愁共柳条新。

投刺登龙日,开怀纳鸟晨。兀然心似醉,不觉有吾身。

和赵员外桂阳桥遇佳人

江雨朝飞浥细尘,阳桥花柳不胜春。金鞍白马来从赵,玉面红妆本姓秦。

妒女犹怜镜中发,侍儿堪感路傍人。荡舟为乐非吾事,自叹空闺梦寐频。

函谷关

至人□□识仙风,瑞霭丹光远郁葱。灵迹才辞周柱下,祥氛已入函关中。

不从紫气台端候,何得青华观里逢。欲访乘牛求宝箓,愿随鹤驾遍瑶空。

咏省壁画鹤

粉壁图仙鹤,昂藏真气多。鶱飞竟不去,当是恋恩波。

广州朱长史座观妓

歌舞须连夜,神仙莫放归。参差随暮雨,前路湿人衣。

谒二妃庙

还以金屋贵,留兹宝席尊。江凫啸风雨,山鬼泣朝昏。

赠严侍御

受脤清边服,乘骢历塞尘。当闻汉雪耻,羞共虏和亲。

在荆州重赴岭南

梦泽三秋日,苍梧一片云。还将鹓鹭羽,重入鹧鸪群。

则天皇后挽歌

象物行周礼,衣冠集汉都。谁怜事虞舜,下里泣苍梧。

邓国太夫人挽歌

鸾死铅妆歇,人亡锦字空。悲端若能减,渭水亦应穷。

杨将军挽歌

亭寒照苦月,陇暗积愁云。今日山门树,何处有将军。

T.S.艾 略 特

的 政 治 思 想

一个世纪以前,约翰·斯图亚特·穆勒激怒了他的那些具有边沁功利主义思想的友人,因为他发表了一篇评论柯勒律治的文章。今天,这篇文章已经成为了名篇。穆勒在该文中用同情的笔调讨论了一位具有宗教思想和保守风格的哲学家,坦承自己的意图在于修正功利主义思想所具备的僵化的物质主义特征。穆勒并非出于所谓的“浪漫”原因来公开地为柯勒律治进行辩护——之所以称之为“浪漫”,是因为他认为超验主义比功利主义更加温暖、更加光明。他的确是这么认为的,但他敦促人们去关注柯勒律治的真实原因却在于,他认为柯勒律治有能力“更加深刻地看清人类情感和智慧的复杂性”,这种能力可以为边沁那种过于“简短而轻率”的政治分析提供更具实际意义的内容。他对自己那些激进的友人说,他们应该记住这样的祷告:“‘主啊,请启迪我们的敌人吧’……让他们更具智慧,令他们的感悟力更加敏锐,推理能力更加连贯而清晰:使我们身处险境的,是他们的愚蠢,而不是他们的智慧。”
穆勒经常提及的那本由柯勒律治所写的书,就是通常被人们称为《教会与国家》的那本著作;它的完整书名应该是《论教会与国家的构成——遵照各自的理念》。根据这部著作,T.S.艾略特新近发表了一篇文章——《基督教社会的理念》,他不仅从中获取了“理念”一词的特定含义,同时也得到了全部的灵感。艾略特先生一直表示,我们或多或少都曾有意识地保持着与过去所发生的关联,这一点是保持知识和艺术品德所必需的。出于一些无须深究的原因,艾略特本人发现了自己与十七世纪和十三世纪最具有用的契合关系。然而,尽管他非常反对浪漫主义,但他本人真正的政治和宗教立场却延续了十九世纪浪漫主义的路线。他继承了柯勒律治及其后一些人物的传统:纽曼、卡莱尔、拉斯金和马修·阿诺德——这些人在改良主义盛行的时代脱颖而出,出于某种超越利益的原因,对带有物质主义倾向的自由主义哲学观点发动了论战。我们可以将卡莱尔当做例外,而其他人的语言风格都能在艾略特的这篇文章里找到呼应,不过对于他们的思想而言,艾略特的总结却是一种具有悲剧意义的失败。
在过去的一个世纪里,上述思想路线并没有得到确立,不过在同一个世纪里,它所反对的思想虽然曾经显赫一时,但也没有得到确立。目前我们所能看到的,只是关于物质主义的哲学——分为右派、左派,还有中间分子——不停地自相残杀。在这场论战中,我们许多陈旧的观点已经显得不够充分了,而我们许多过去的盟友也停止了合作。我们所有人都能从各自的情感出发,理解艾略特先生在担任主编多年之后,停止《标准》杂志的出版工作时,为何会发表下列的言论:“我们此番的精神沮丧迥异于过去五十年中的任何其他体验,它已经成为了一种新的情绪。”不过,一种真正的新情绪意味着改变其他所有现存的情绪,要求出现一个全新的知性世界来容纳它。当然,由那些阅读我此刻所写的文字的人所构成的旧世界却不愿让出自己的位置。事实上,我们是否可以认为,那个属于我们的旧的知性世界依然存在呢?尽管这个世界还像以前那么杂乱无序,但它似乎已经行将就木了。
我根本不认为艾略特先生能提供一个新世界,但在目前这个混乱的时期,我们必定会想到某种根本性的改造行为,所以我很希望向那些对宗教可能带有敌对态度的读者推荐艾略特先生的宗教政治思想。我的推荐目的只限于仅供参考:当然,我不会建议读者去接受艾略特先生的观点。但是,我们位卑言微,人数弱小;我们的行动能力受到时事的牵制;也许我们只能发出一些言语的倡议,或许在不久的将来,我们连说话的权利也没有了,只能希冀在头脑中有所思想;我们的前途一片黯淡,充满了变数。确切地说,关于未来,我们只有一种可以确定的关联:我们宣誓要保持那种具有批判性的知性。有一位批评家曾这样评论过具有批判性的知性:“它必须有耐心,而且知道如何等待;同时还要具有灵活性,知道如何将自身与事物联系起来,以及如何解脱。”艾略特先生长期以来一直追随马修·阿诺德的学说,尽管他也时常心有不甘,但这一点或许能让我有理由再次引用阿诺德的话语:关于批评,他曾这样说道:“它必须善于研究和颂扬那些有助于实现全面精神完善的因素,即便它们属于那种在实际领域里具有有害性质的力量。”正是因为记住了这句话,我才督促读者去重视艾略特先生此书的重要性。
在左派人士的想象中,艾略特先生总是显得过于简单化。他的故事可以被归纳为如下的简单线索:他从《荒原》的恐怖现实中逃离了出来,投入了英国天主教神学的怀抱。这种说法的准确性还有待商榷;但是当我们回顾马克思主义在知识分子中间兴盛和衰亡的那十年,我们就会认为,即使上面的说法是真实的,它也不是发生在我们这个时代最恶劣的故事。无论这个过程中有何种值得指责的内容,它都是由那个无聊的词语“逃避”所具有的盲目力量所决定的,同时也是由我们对神学的态度所决定的。当然,我并没有采取捍卫神学的立场,但当艾略特先生被人指责不够“忠诚”,并在“权威”面前丧失知性时,而指责他的人则是马克思主义知识分子,那么我们就可以看出,这些人自己的行为与艾略特相比也无甚差别。如果我们有权根据实现信仰所需要的客观冷静的知识行为,来衡量信仰所具有的个人和道德价值,那么我们就可能发现,艾略特先生的信仰转变显然比许多抨击他所作的决定的人更加光荣。
艾略特先生的这本著作篇幅很短,没有故弄玄虚,而且并不带有“权威”的架子。对那些具有不同信仰的读者而言,该书无法提供比他们自己的信仰更有效的解决方案;它的作用仅仅在于质疑他们的设想。这本书的出发点非常简单,甚至有些过于浅显。艾略特先生相信,一个国家的政治哲学并不存在于该国理想目标的有意识的表述结构当中,而是存在于构成此种表述的“集体性格的潜层结构中,存在于行为模式和无意识价值观中”,因此他无法像许多人那样轻易地发现西方民主制度的政治哲学和极权制度国家的政治哲学之间的两极差异。他并没有说这两者是相同的;它们形式各异,性质有别。但对他而言,这些差异并不是原则上的差异,而是程度上的差异;当他考虑到民主被迫采取极权主义形式来捍卫自身免受极权主义的侵扰时,他无法想到,决定这些差异的不仅仅是时间因素。作为长期存在的差异,它们一定不仅具备时间的维度,它们具有原则性,而艾略特先生无法相信这些用于反对极权主义原则的原则竟然是自由主义和民主的原则。在政治学领域,自由主义必然是一种具有否定意义的因素,但它的消极意义仅此而已;至于民主,艾略特先生认为,人人都颂扬民主,以至于一谈到民主,他就会想到法国梅罗文加王朝的那些皇帝们,并不禁四处寻找宫相的踪迹。
不过,因为艾略特先生将极权主义称为“异端”,所以他能发现的唯一可以与之抗衡的原则就是基督教原则了。他尚不能将英国——根据英国针对1938年9月的国际形势所采取的实际应对措施——归结为一个异端国家,但他也无法称之为一个真正的基督教国家;英国的文化“总体而言是消极的,但其中的积极因素依然属于基督教文化”。然而,因为形势不再允许存在消极的文化,人们就必须在“形成新的基督教文化和接受异端文化”之间作出抉择。
尽管艾略特的这本著作篇幅很短,但他还是多次提到,他对信仰复兴运动所代表的基督教精神不感兴趣,他还援引了一位“杰出的神学家”,大意是说,人们关于基督教所犯的最大错误,莫过于将其主要当做一种宗教来对待,认为它主要是一种感情寄托,而实际上它主要应该是一种教义,具有知性的价值。那么,我们就无需关注作为一种虔信情感的基督教,而要关注作为精准的人类观和世界观的基督教,这就意味着它是一种社会形态。但当我们准备好要倾听这种有关基督教社会的“理念”时,我们当然有权质疑这种说法的提出者:在他看来,如果说以前曾经存在过此类基督教社会,那么它们的失败是由什么造成的?我们还有权去向他提问:基督教的本质中有什么因素导致了今天的这种状况,以至于那些接受过基督教文化的充分教育的人和国家,纷纷觉得自己被迫反思这些教义的缺陷与不足,而他们又希望用这些教义来拯救世界。这位神学家也许会这样来回答:基督教是正确的,但并非万能的,而且它也无法轻松地应对人类的冲动。或者说,正如艾略特先生一样,如果他承认对过去——而不是未来——可以采取一种辩证唯物主义的阐释模式,他就可能发现一种具体的原因来解释过去的失败,同时又不会限制未来的希望。当然,我们一定不能将这种不够充分的答案强加给艾略特先生,但我们真的很难想象有什么答案能满足我们的历史怀疑态度,而这种怀疑态度也正是由艾略特先生那种隐含的感觉所引发的:他觉得,属于美好往昔的政治美德极具价值,而现世也有望将其重新恢复。
我们这些带有前提条件的反对意见暂且可以告一段落。当然,艾略特先生所给出的具体推荐意见并不能使这些反对意见有所减弱。他构想出了一种具有三个存在方面的社会——即他所称的基督教国家、基督教社会,以及由基督徒组成的社群。我们不禁会发现,这种多少带有些柏拉图主义特征的三元思想的存在是基于某种相当狭隘的基督教思想之上的。至于所谓的基督教国家的元首,艾略特只要求这些人能够学会用基督教的范畴来思考就足够了;至于其他人,他们的价值观标准则等同于那些政治家们所一直标榜的标准——他们关注的不是虔诚,而是效用。艾略特先生说:“他们可能经常做出违背基督教义的举动;但他们永远也不得用违背基督教义的原则来替自己的行为进行辩解。”据我们所知,这种国家政体只是负面意义上的基督教政体,仅仅是它所管辖的基督教社会的反映。但这个社会本身并没有被极度强烈的基督教思想所渗透。其绝大多数公民构成了一个基督教社会,而他们的行为则“在很大程度上是无意识的”——因为“他们对信仰对象的思考能力非常弱小,所以他们的基督教思想可以在行为中得到近乎完整的实现:无论在他们传统而定期的宗教仪式中,还是在针对邻人的传统行为准则中”。
那么,能为基督教社会提供积极的基督教特色的,就只剩下艾略特先生所谓的由基督徒组成的社群,即那种类似于柯勒律治所谓的“知识阶层”的群体,但这个社群更多仅限于精英人士,由那些神职人员和有意识地体验基督教生活,并具有显著的智力和精神天赋的俗家人士所构成。正是这些人,借助“他们信仰和欲望的认同性,以及相同的教育背景和共同的文化”,才会在集体意义上形成“一个民族意识层面上的思想和良知”。他们不会构成一种特权阶层,因此他们的结合方式也较为松散,缺乏组织性,而艾略特先生则将这些可能具有宽广效力的人士单挑出来,与那些处于隔离状态、只会相互代言的知识分子形成对比。
在具体而直接的现实问题上,艾略特先生言之甚少,只是简单地根据是否能成功地实现基督教社会学家所提出的改良方案,从而对他所谓的基督教社会进行评判。这种社会的必然结果就是产生人类“在社会中享有的美德和福祉”;这一点是“举世公认的”,但“对那些有眼力识别这一切的人而言”,其中还存在着超自然的“天佑”目的。从文化角度来看,这种社会应该具有多元性——也许只是有限意义上的多元性,不过我们知道,这种由基督徒组成的社群也将包括漠视,或者甚至敌视基督教的思想。与我们的社会相比,这种社会组织的单位更小,而且他相信这一点是有益处的;他认为为实用目的而进行的生产活动是自然而有道德的事情;阶级的废止也被描述为并非不可能的任务。
显然,这种社会理想并不能提高任何人的热情,不过这也不见得是完全错误的思想,因为我们可以意识到,它同样也不会因为提出无法实现的期待目标来产生绝望的心理。至于该理想显而易见的缺陷,其中有一些有可能产生于艾略特先生的某些性格缺陷,同时又受到苛刻的、带有神学因素的英国国教的影响,由此导致了一些缺陷,例如对人的本质漠不关心,或混淆道德与势利或因循守旧之间的区别,甚至还将道德与相当苛刻的清教主义混为一谈。然而,比这些更重要的是,还有其他因为视野受限而导致的缺陷——即便我们考虑到作者在这部作品中业已承认的不足之处,其看待问题的视野仍然明显有缺陷——因为他无法正确看待社会形态和权力之间的关系,以及权力和财富之间的关系。如果不具体考虑这个问题,那么即使是带有宗教性质的政治思想——而且即使是针对此种政治思想所做出的最具理论性的探讨——也一定是模棱两可的。
不过,在我们意识到艾略特先生思想中所有这些缺陷之后,我们仍能发现其中存在着一个令人感兴趣的理论问题,长远看来,我认为这个问题有其自身的实用价值,而这一点恰好体现在艾略特先生用以构建其理想社会的基础设想之上。艾略特先生并没有写过为自己辩解的文章,而且据我所知,也没有系统性地表达过自己的信仰;但我认为他在评论帕斯卡的文章中有一句话清楚地表明了他所持的信仰立场。艾略特先生讨论了“无信仰者”为何无法理解“智慧的信仰者”如何产生自己的信仰;他说,无信仰者“并不认为,如果某种感情状态、某种性格的发展程度,以及崇高意义上的‘圣人品质’成为了人们内在的美德,并且得到了检验,那么我们就可以对世界做出令人满意的解释,而这种解释肯定会承认这些价值观的‘真实性’”。这句话不可能是作者随意写出来的,因此它能表明,艾略特先生也许比他自己所承认的更加接近于马修·阿诺德的实用主义神学观,而表面上他对此则表示极度的蔑视。然而,就目前而言,艾略特先生神学思想的确切本质并不重要。能够触及我们关于全新知性世界的问题的,并且能够触及我所要把握的要点的——不仅是为了把握这个要点本身,而且要把握其更为深远的寓意——应该是艾略特先生所关注的道德。“我的目的在于,”他此前曾这样说道,“从道德家的视角来分析公共事务。”而且他一再坚持认为,我们不可能将政治学和经济学与道德独立开来进行考虑:这在伦理学角度是行不通的——政治学家和经济学家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这一点从实用的角度来看也是行不通的——如果没有道德思想作为基础(这种基础通常没有得到明显的表述),理论家则不可能构建自己的理论。“我不相信那种试图建立世界秩序的方案,”艾略特先生说,“除非该方案的倡导者能以令人满意的方式回答这个问题:幸福生活到底是什么?”
当然,所有人都赞同道德的重要性。即使是怀疑一切道德家本人的道德属性的列夫·托洛茨基,也肯定了道德的价值。不过,就像托洛茨基一样,大多数人都用某种含糊的方式来看待道德:要等到他们渴望的革命完成之后,才能逐步培养出道德,而对于目前而言,道德只是革命的拦路虎;或者,他们认为道德就是任何有助于革命成功的事物。但是艾略特先生认为道德是绝对的,不是手段,而是目的;另外,他还相信,道德在任何时刻都是一种当下的目的,而不是可以无限期搁置的目的。他所指的并不仅仅是社会福利,也不限于造福的行为(尽管这些都是包含在内的),而且他也并非关注那些仅能从功利主义角度去评判的事物。他所指的都是具有个人性质的东西,而我们早已忘记了这种性质。这种东西将个人的行为与宇宙的秩序联系在一起,但我们却拒绝承认这种作用。当他表示自己是政治领域的道德家时,他想要表达的最重要的意思就是,我们应该根据政治对道德完善所发挥的作用来判断某种政治的优劣,而不是根据它对人类的物质生活增加了多少舒适因素。因为人类的世俗福祉——对艾略特先生而言,“世俗”这样一个局部化的形容词是很重要的——正是道德的完善;从政治的角度来看,凡是推动这项事业的事情都是好的,而所有阻碍它的事物则都是坏的。
我认为,在艾略特先生看来,道德并不是绝对的,但我的确相信,与托洛茨基或普遍的马克思主义相比,他考虑道德的方式具有某种政治优越性。如果说有某种事物尤其能体现近年来的激进主义文化的特征的话,那就是这样一种趋势:人们对手段的考虑远甚于对目的的考虑——或者,为了避免产生“手段——目的”关系的误解,也许我们可以说,人们认为眼前的目的比终极目的更重要。当今激进的知识界不同于二十五年前的政治前辈,因为他们非常关注眼前的手段,而忽视终极的目的。如果我们考虑更早的情形,则可以发现更大的差别。在大革命的酝酿期——我指的是从蒙田到卢梭和狄德罗之间的时代——当时的人们为人类设想了一种伟大的性格。当社会想象力刚刚萌发的时候,它为世世代代的后人指明了一种品质,而我们所设想的世界却无法将其实现。法国大革命之所以能高歌猛进,是因为它热烈地拥抱了个性——例如我们熟知的蒙田、卢梭,以及卢梭笔下的爱弥儿、狄德罗笔下的达朗贝尔和拉莫的侄儿,他们无不具有自身的个性。顺便可以提及的是,在那个时代之后,在所有受到大革命影响的国家,小说这种文学样式都体现了旺盛的生命力。促使十九世纪的小说充满生机的原因,就是人们对人类本应具有何种属性产生了充满激情的——具有“革命性”的——兴趣。也就是说,这是一种道德兴趣,而整个世界也觉察到了未来即将发生一场道德的革命。如今的小说,尤其是那些激进的知识分子所创作的小说,变得软弱无力、充满机械性:就在小说日益衰败的同时,人们对下面这个问题的冷漠态度也不断增加:人类应该如何发展?
世事发展的节奏日益加快,这将有助于对这种变化做出解释——灾难来临的脚步也越来越快,我们觉得生命的巨轮即将沉没,因此会自觉地、毫无疑问地将生存问题放在生活质量的问题之前,因为当务之急是保全生命。在很大程度上,这种变化可以被归结于马克思的论述,因为正是马克思提出了社会科学的论调,开启了唯物主义和辩证主义因果论,而且在他的追随者看来,正是他才使得人类无法避免地关注新的生活重点。马克思对关注道德的做法嗤之以鼻;他以道德为起点,开始创作《资本论》中那些涉及历史、具有描述性质的伟大篇章,但他并没有在道德中止步不前,因为他开始相信世界秩序将会建立道德。他经常论及人类的尊严,但他并没有告诉我们这是一种怎样的人类尊严,而其他够格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家或马克思主义诗人也没能提供这方面的答案:这个课题不属于他们科学的研究领域。
然而,我们不能将现世对道德和目的的冷漠态度单纯地归罪于世事发展的节奏或马克思本人。这种现象的根基存在于马克思所代表的整体,而世事发展的节奏当然也是其中的组成部分之一,同时,我们每个人也是其中的一分子:这个整体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全部想象力。这种想象力的特点就在于,就人的本质而言,它会在手段的急切要求面前增速消亡。
列宁在《国家与革命》的结尾处为我们提供了答案的线索,他告诉我们,我们完全可以将人类何去何从的问题搁置起来,直到人类实现自己所选择的理想时再重新提起。我们明白这样的话说起来是如何的容易;但我们同样明白,光是这样说还不足以让人们停止作出选择:这样的选择早已作出,而选择的行为使有些人有权利去思考下面的问题:共产主义的伦理和文化是否只是资产阶级商业世界的伦理和文化的延伸。多年以来,我们的道德神话都有一个主人公,那就是在《今日苏俄》杂志的封面上露出微笑的“工农”形象。他单纯、勤奋、有文化——还懂得感恩。很难说像他这样的人是否真的存在;人们觉得他好像不存在,而且希望他不要存在;但他的领袖们和那些激进的知识分子却乐于将他当做一种道德理想来加以宣传;这种有可能是人为编造出来的“工人”形象就是对眼前目的的急切关注所能提供的至高道德典范。
由这样的“工人”形象所代表的逐渐衰败的理想就是艾略特先生打算以自己的方式称之为“异端”的东西。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也是一种实际的、政治上的错误。这就是隐藏在唯物主义和理性主义心理学之后的错误。在十九世纪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人们所反对的正是这种错误。华兹华斯是最早提出这种反对意见的人之一,他摈弃了戈德温主义关于思想的观点,转而提出了他自己的心理学思想,并从中发展出了一种政治学理论。毫无疑问,他的这种政治学理论最终是极具反动意义的;但造成其具有反动性的原因莫过于此:他的初衷是为了反对产生了辉格党和激进哲学家的自由主义者所持有的人类观,即认为人非常简单、在宇宙或政治宏图中具有极小的个人价值。正是因为这样的观点,华兹华斯才会脱离革命的路线;而正是为了弥补革命的不足,或为了提供革命所抵制的事物,他才能创作出最出色的诗作。
我们很难为革命哲学所缺乏或否定的事物找到一个合适的名称。有时它被称为神秘主义,但它又不是神秘主义,而华兹华斯也并非一位神秘主义者。有时,人们为了做出某种妥协,还会称之为“神秘因素”,尽管这种说法更接近真相,但它也不够准确。如果用否定的语句来形容,那就是:不能用公式来理解人类;如果用肯定的语句来形容,就变成了:人类具有复杂性和各种可能性,充满了惊喜、激越的情感、多样性、发展性和价值。我们在艺术作品中可以发现这些事物不同程度的抽象表现;我们在社会生活中却无法发现,这一点具有重大的意义。我们无法给这种属性命名,当我们谈到它时,还会感到尴尬,这些都标志着我们思想上的失败。但华兹华斯却有能力谈论这种属性,并能将它和道德以及道德所要求的所有思想属性整合起来。最终,他将道德绝对化,并显然用了各种缺乏根据的,甚至非常危险的概念来讨论它。然而,根据他对这种属性的理解,它应该是一种保护性的属性,用以反对那种认为人可以被当做手段来利用的思想,同时它也是对每个人都具有目的这种思想的肯定。
道德可能性正在逐渐缩小,而它所隐含的自由意志和个人价值也日渐消失,而这一切事实上都是由那种认为人类可以达到完美境界的观念所引发的——这真是一个具有悲剧色彩的反讽。“终极的人”成为了所有世人都必须沦为工具,并为之奋斗的目的。这种观念是普遍的进步观念的一部分,无论是资产阶级,还是马克思主义者,他们都具有这样的信仰,即世界的发展方向始终朝向永无止境的更好境界。如果比照一下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这种思想其实违背了马克思主义的辩证法,因为它的判断标准依赖于一种非常近似绝对的事物,以至于可以与之混为一谈——关于发展方向的判断,关于“更高”和“更好”的意思的确定性解释。我们只要听一听马克思主义者为下列信仰的辩解(许多马克思主义者都会这么做的)——随着历史阶段的发展,连艺术都能显示出确切的进步和改善——就能理解这种观念为何在任何一种常见的表述中都显得如此不堪一击。他们还认为,那种所谓可以在艺术中发现的进步,在人类关系中也同样清晰可见。
从关于进步的概念中进一步产生了一种鄙视历史、膜拜未来的态度,这一点已经成为了我们这个时代的激进思想的典型特征。历史被视为一系列必然的失败,它们也许具备自身的价值,因为从辩证的角度来看,它们为后续的事件提供了铺垫。历史从来就是失败的:而当下——在完美的未来面前,它又能有什么价值可言呢?这种态度将历史视为失败,将当下视为自愿臣服于未来的仆从,由此出发,而出现了另一种观点:在历史的任何时刻,人类的品行都是有缺陷的。尽管他们一直厉声谴责关于“原罪”的观点,而且普遍而言都坚信“人之初、性本善”,但是大多数激进的哲学家都出现了自相矛盾的现象,因为他们认为人的属性和类别都会因为社会主义而发生彻底的变化,而且变化的方式是非常美好的,也是我们所无法预知的:人性的改善超越了少数人曾经达到的程度,那是一种全新的、没有限定的改善。至少是在通俗的马克思主义思想根基处,存在着一种鄙视人性现状的态度,以及期待人性未来进步的坚定信念。
正如我在上文提及的那样,艾略特先生有他自己的鄙视对象;他后期的批评文章表明,每当他发现生活中出现违背正统思想的错误现象时,他都会感到痛苦和惊讶。不过,至少艾略特先生的情感与他所宣称的宇宙是相适合的,而且至少他能意识到这些情感的存在,并为它们提供佐证。关于自己心目中的宇宙,艾略特先生做出了两个预测:神圣的秩序,以及绝对的道德。从这两个设想中又产生了两个具有实际意义的、值得我们注意的结论。第一个结论是,人类的生活包含了一种双重效忠关系:一方面要效忠代表具有神圣秩序的普世教会,另一方面要效忠国家和代表世俗必然性的国家教会;而国家教会对绝对道德作出的承诺又在国家内部产生了一种双重属性:因为究其功能而言,国家教会可能与民族国家产生分歧。艾略特先生认为,这种双重属性构成了一道屏障,使人们无法通过一元论的方式去解决中央集权制或种族主义等政治问题,而在他看来,这一点所产生的张力正是基督教社会的典型特征。艾略特先生所暗示的第二个观点在于,世界上存在着一种永远无法达成的道德目标,以及一种永远无法实现的政治理想。他告诉我们,世界不会完全失去荣耀与辉煌,但与理想社会相比,所有的世俗社会都显得肮脏而低劣。当然,这种道德上的柏拉图主义遏制了人类的希望,并限制了“进步”的可能性,但它那种具有悲剧性质的假设却产生了良好的结果:它们打消了关于终极冲突的念头,并且阻止我们产生那种关于终极的道德胜利的思想,从而消除有关“国家消亡”的概念;它们让我们承认冲突的永恒性,并通过这个手段来让我们产生某种恻隐之心,从而可以平等地评价当下和未来的人性。
我们认为,我们的观点来源于我们的需要,而且必须为我们的目的服务,因此这些观点也的确起到了这些作用;或许在离我们较近的近代历史时期,那些有智慧的宗教人士已经用更为诚实的态度承认了思想所必然具备的假设因素,而那些激进的哲学家却不够诚实,因为他们往往将所有假设都当做是不合法的。艾略特先生也具备这样的诚实态度,而且他的思想也因此而受益,同时,我们的思想也因为艾略特先生思想的优秀品质而获益匪浅。然而,如果我们的假设观点的确源自于我们的需要,那么有一点肯定是正确的,即我们的需要的合法性以及我们的目的和需要之间的关系可能需要逻辑和实证的检验。我认为,艾略特先生的政治思想可能无法通过这样的检验。例如,如果他相信能找出历史例证或实际生活中的类似组织,来证明教会能有效地提供他所谓的“张力”,那么我认为他一定是在自欺欺人。确切地说,我认为无论他出于何种目的,他所依赖的教会手段在“实践的领域”都注定是有害的。如果我曾说过唯物主义的观点曾让我们大为失望,那也并不意味着超自然主义的观点能为我们所用。既然艾略特先生的政治思想建立在超自然主义观点的基础之上,那么毫无疑问他一定也是不堪一击的。但我用尊敬的语气来谈论它,因为它提出了一些重要的因素,而理性的、自然主义的哲学必须具备这些因素才能达到完备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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